冰冷的金属地板上，浓稠如墨的水墨混合着刺目的鲜血，在沈灼身下无声地晕开，如同泼洒的绝望。她仰面躺着，左臂断骨处触目惊心——皮肉翻卷，露出的不是鲜红血肉，而是不断蠕动、流淌的、浓淡相宜的诡异水墨！那墨汁仿佛拥有生命，正从她破碎的躯壳深处汩汩涌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奇异的冷香。
她右手死死攥着那截刚从自己左臂掰下的森白断骨。骨茬锋利，沾满了鲜血和她自己的墨，如同一柄染血的原始凶器。断骨尖端，一滴混合了血与墨的暗紫色液体，正缓缓凝聚、滴落。
“再乱动…” 沈灼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冰碴。那张因剧痛和本源流失而惨白如纸的脸，此刻却透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疯狂。她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味和水墨冷香的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死死锁定几步之外、同样狼狈不堪的裴砚，“…杀了你！”
威胁的对象，是刚刚才从毒针下救了他一命的裴砚！这荒谬而决绝的姿态，是她对自己濒临崩溃的身体最后一点掌控力的宣誓，也是对裴砚任何可能冒险靠近的警告——靠近这吞噬一切的磁力黑洞，靠近她这具随时可能彻底化为墨水的人形灾厄！
裴砚僵立在原地，颈侧被毒针划破的皮肤传来细微的刺痛和麻痒感，提醒着方才那千钧一发的凶险。他看着沈灼断臂处不断涌出的水墨，看着她眼中那近乎野兽般的不信任与疯狂，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心口蛊纹传来阵阵悸动，却不再是凶戾，而是针扎般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焦灼。
黑洞幽暗，边缘的幽蓝电弧无声闪烁，散发出冰冷彻骨的吸力，拉扯着空气中无形的金属粒子。殿堂内一片狼藉，人傀皇子的残骸冒着青烟，远处“神农耒”的基座在余震中发出低沉的呻吟。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一切。
“好…我不动…” 裴砚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任何威胁动作。他强迫自己不去看沈灼那不断涌出墨水的断臂伤口，那画面比任何刀剑加身都更让他恐惧。目光紧紧锁住沈灼的眼睛，试图穿透那层疯狂的冰壳，触及她一丝残存的理智。“但你的伤…必须止血！”
“止…血？”沈灼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牵扯着断臂处又是一阵剧痛，涌出的墨汁更多了，“你看清楚…我流的是血吗？”她艰难地抬起右手，将那截染血的断骨尖端指向自己左臂的伤口。墨汁流淌，如同黑色的溪流，没有半点鲜红。“我快…不是人了…裴砚…”
那声音里的绝望，如同冰冷的针，狠狠刺入裴砚的心脏。
“不管流出来的是什么！”裴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却又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只要它还在流，你就会死！沈灼！看着我！”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激怒她！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化为一摊冰冷的墨水！
沈灼的眼神剧烈闪烁了一下，疯狂之中似乎有了一丝动摇。身体的冰冷和力量的飞速流逝是真实的。涌出的水墨带走的不止是“血液”，更是她的生命本源。
就在她心神微分的刹那！
裴砚动了！快如鬼魅！他没有冲向沈灼，而是猛地扑向旁边地上人傀皇子崩解后留下的一堆扭曲废铁！他看准了一根断裂的、约莫手臂长短、一端异常尖锐的金属连杆！
他抓起那根沉重的金属连杆，没有丝毫犹豫，将尖锐的一端猛地对准自己大腿外侧！
噗嗤！
锋利的金属尖端狠狠刺入皮肉！深可见骨！鲜血瞬间飙射而出！
“呃！”裴砚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冷汗涔涔而下！但他眼神却异常凶狠决绝！
他强忍着剧痛，双手握住金属连杆，猛地发力！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那根刺入他大腿的金属连杆，竟被他用蛮力硬生生从中间掰断！留下半截尖锐的金属断茬还深深嵌在他的大腿肌肉里，鲜血汩汩涌出！
他丢掉手中掰下的半截连杆，看也不看自己血流如注的大腿伤口，沾满自己鲜血的双手，闪电般探向旁边另一处人傀残骸——那里散落着几条坚韧无比、由不知名兽筋鞣制而成的黑色绳索！
他用最快的速度，抓起绳索，拖着那条鲜血淋漓的伤腿，一步一踉跄地冲向沈灼！
沈灼被他这自残般的举动惊得呆住了！攥着断骨的手都忘了威胁。
“你…你疯了？！”她失声喊道。
“是！我疯了！”裴砚低吼着，己经冲到沈灼身边，无视了她手中指向自己的骨匕，更无视了那近在咫尺、散发着恐怖吸力的幽暗黑洞！他单膝跪地，沾满鲜血的双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抓住沈灼那只不断涌出墨汁的断臂！
“呃啊——！”沈灼痛得浑身痉挛，右手握着的骨匕本能地就要刺向裴砚！
裴砚不闪不避，任由那森白的骨尖抵在自己心口的位置，距离蛊纹仅差分毫！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沈灼，眼神里是近乎偏执的疯狂和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刺！往这里刺！刺穿它！然后看着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变成两滩烂泥！还是…让我救你？！”
沈灼的手剧烈颤抖，骨尖刺破了他心口的衣料，甚至微微刺入了皮肤，渗出血珠。她能感受到他胸膛下心脏狂野的搏动，和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那疯狂之下，是比黑洞更深的执念。
抵在心口的骨匕，终究没有刺下去。
裴砚抓住这瞬间的迟疑！他动作快如闪电，用那坚韧的兽筋绳索，一圈、两圈、三圈…死死缠绕在沈灼左臂断骨上方！绳索深深勒入皮肉，几乎要嵌进骨头！他打的是死结，用尽全身力气收紧！
“呃…！”沈灼痛得仰起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身体剧烈颤抖。勒紧的绳索如同烧红的铁箍，带来钻心的剧痛！但奇迹般地，那断骨处疯狂涌出的浓稠水墨，竟真的被强行遏制住了！虽然伤口边缘仍有墨汁渗出，但流速大大减缓！
“忍着！”裴砚低喝一声，声音同样在颤抖。他撕下自己里衣相对干净的布条，用最快的速度，一层层紧紧包裹住被兽筋绳索勒住的伤口上方，试图进一步压迫止血（墨）。
做完这一切，裴砚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大腿外侧那半截嵌入的金属断茬处，鲜血己经浸透了裤腿，在地上积了一小滩。心口被骨尖刺破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
沈灼虚弱地喘息着，断臂处的剧痛依旧撕心裂肺，但那股生命本源疯狂流逝的冰冷绝望感，确实被那粗暴的“止血”方式暂时压制住了。她看着裴砚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大腿上不断渗血的伤口，看着他心口衣料上的血点，再看看自己那被兽筋和布条紧紧缠绕、依旧渗出墨汁的断臂…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堵在胸口，让她几乎窒息。
裴砚喘了几口粗气，目光扫过沈灼依旧攥在右手中的那截染血断骨，又看向自己大腿上那半截嵌入的金属断茬。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伸手，抓住大腿上那半截金属！
“你干什么？！”沈灼惊叫。
噗嗤！
裴砚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突，硬生生将那块带血的金属断茬从自己大腿肌肉里拔了出来！鲜血瞬间喷涌！他看也不看，随手将那染血的金属丢向一旁，任由它被黑洞的吸力瞬间吞噬。
然后，他沾满自己鲜血的手，伸向了沈灼右手紧握的那截森白断骨。
沈灼下意识地想缩手。
“给我！”裴砚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用它…固定你的头发。”
沈灼愣住了，不解其意。
裴砚却己不由分说地，小心翼翼却又坚定地从她微微松开的右手中，取过了那截染着她血墨、也沾着他鲜血的森白断骨。断骨冰冷，表面血迹斑斑，一端尖锐，另一端相对平整。
他挪到沈灼身后，无视她身体的僵硬，用沾血的手，极其笨拙地拢起她因剧痛和挣扎而散乱不堪、沾染了血污和灰尘的长发。他的动作生涩，甚至扯痛了她的头皮，但那份专注和小心翼翼，却让沈灼忘记了反抗。
他将那缕长发在脑后勉强拢成一束，然后用那截染血的断骨，如同使用一支最原始、最残酷的“骨簪”，将那束头发紧紧地、一圈圈地缠绕、固定住！
尖锐的骨茬刺破了缠绕的发丝，甚至在她后颈细腻的皮肤上划出了几道细微的血痕。但头发，确是被这野蛮而原始的方式，牢牢固定住了。
“这样…就不会再有东西飞出来伤人了。”裴砚的声音在她脑后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喑哑。
沈灼怔怔地感受着脑后那冰冷、坚硬、带着血腥味和水墨冷香的触感。那是她的骨，染着他的血。它粗糙地固定着她的发髻，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两人此刻的狼狈、痛苦和某种无法言说的羁绊，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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