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序之境的黄昏会下“星尘雨”。
不是真的雨，是数据流饱和后凝结的光点，簌簌落在光质植物的叶片上，像撒了一把碎钻。老周蹲在图书馆气泡的屋檐下，用一块软布擦着架上的旧物——那是个巴掌大的陶瓷面具碎片，边缘参差不齐，是《微笑病院》副本里院长面具的残片，当年黄磐阜击碎面具时溅飞的一块，被老周捡了回来。
“啧，这玩意儿还挺顽固。”老周皱着眉，指尖蹭过碎片内侧的暗纹。那些纹路本该随着副本重置淡化，此刻却泛着淡淡的灰光，像有蚂蚁在纹路里爬，“协说这叫‘情绪残留’，可我擦了三遍了，还是蹭不掉。”
“别擦了，越擦它越兴奋。”张薇抱着黑皮书从光膜外走进来，绿色的光晕在她指尖流转，轻轻落在面具碎片上。灰光果然顿了顿，像被安抚的猫，“它不是脏了，是在‘记东西’。你看这纹路——”她指尖沿着暗纹划了一圈，黑皮书自动翻开，投影出一段模糊的影像：是《微笑病院》的护士站，一个穿护士服的女人正对着镜子摘面具，面具下不是怪物的脸，是张带着泪痕的年轻面孔，“这是面具原本的主人，副本里的‘护士’原型，现实里叫柳燕，二十年前是那所医院的实习护士，被院长当实验体抓了才变成怪物。”
老周愣住了：“那她……还有救？”
“协查过现实档案了。”张薇的声音轻了些，“柳燕在副本崩溃前就己经……意识消散了。这碎片上的灰光，是她没来得及说的话——‘我不是怪物’。”
星尘雨落在面具碎片上，灰光颤了颤，竟渗出极淡的水汽，像在哭。
这时，银色湖泊的方向突然传来“嗡”的一声低鸣。湖面泛起不规则的涟漪，原本平滑的光质表面裂开细密的纹路，像结冰前的预兆。张薇立刻站起来，黑皮书的书页哗啦啦翻响：“是‘现实锚点’的波动！坐标……现实世界，第三精神病院旧址！”
“又出乱子了？”赵猛扛着一捆从现实带回来的梧桐枝冲进来，枝桠上还挂着新鲜的绿叶——他听李医生说黄磐阜喜欢梧桐，特意折了些想种在湖边。听到动静，他把树枝往地上一扔，机械义肢“咔咔”切换成警戒模式，“是不是陈邪那老小子没清干净？”
“不是混沌能量。”苏晴也从医疗气泡赶来，白大褂上沾着几片星尘，她推了推眼镜，指尖在黑皮书的投影上轻点，波动数据变成一条起伏的绿线，“是‘情绪共振’——现实有未被疏导的‘异常’，频率和这面具碎片对上了，才引动了锚点波动。”
话音刚落，一道银灰色的光流从湖中心升起，黄磐阜的身影在光流中凝聚。他比几天前又凝实了些，光质衣袍的褶皱里能看到淡淡的金黑色纹路，像他过去常穿的病号服底色。他“目光”落在面具碎片上，光质轮廓微微波动：“是柳燕的弟弟，柳舟。”
黑皮书自动弹出柳舟的档案：男，22岁，现实世界的美术生，三个月前因“持续性幻觉”被送进第三精神病院——也就是黄磐阜待过的那所，现在己改名为“异常疏导中心”。档案里附了张照片：少年抱着画板，眼神警惕，画板上画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身影脸上盖着个微笑的陶瓷面具。
“他总说‘姐姐在面具里叫他’。”黄磐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沉郁，“现实的医生诊断为‘妄想症’，但协的底层扫描显示，他的脑波里有柳燕的意识残响——当年柳燕被抓前，把自己的记忆碎片注入了给弟弟的生日礼物里，就是这个面具的同款摆件。”
赵猛挠了挠头：“那首接把他接来新序之境不就完了？咱这能治！”
“不行。”苏晴立刻摇头，指尖点在档案的“治疗记录”上，“他拒绝‘治疗’。医生给他用了镇静剂后，他把自己锁在病房里，说‘治好就再也听不到姐姐了’。他的‘异常’是他和姐姐的最后连接，就像……就像林小雨的信。”
星尘雨突然变密，落在面具碎片上的光点凝成细小的水珠，顺着纹路往下淌，在桌面上积成一小滩。那滩水映出模糊的影像：柳舟缩在病房角落，抱着画板，对着空气轻声说“姐，他们又要给我打针了”，画板上的面具被涂成了黑色。
“他在怕。”张薇的指尖轻轻覆在水面上，影像里的柳舟瑟缩了一下，像被触碰了，“怕我们和当年的院长一样，把‘异常’当成‘病’剪掉。”
黄磐阜的光质身影飘到桌边，指尖悬在面具碎片上方。灰光突然剧烈闪烁，碎片竟微微颤动，像是在挣扎——它能“感知”到柳舟的恐惧，两种情绪残响在共振。
“协在处理现实的锚点波动，但他说……”黄磐阜的声音顿了顿，光质指尖的纹路亮了亮，像是在接收协的数据流，“柳舟把那个‘面具摆件’藏起来了，藏在精神病院的旧仓库里——就是当年黄磐阜画几何图的那间病房隔壁。他说‘只有姐姐认得出藏在哪’。”
老周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他转身从货架下拖出个旧箱子，翻出一张泛黄的图纸——是他整理《微笑病院》旧物时找到的，院长办公室的布局图，角落标注着“储物间，连通病房”，“当年停尸房的管理员日志提过，院长把‘没用的实验体遗物’都堆在那间仓库！柳燕的东西肯定在里面！”
张薇的眼睛亮了：“如果我们能找到那个摆件，就能建立稳定的‘情绪通道’，不用强制带柳舟来新序之境，也能让他和姐姐的残响好好告别——就像给林小雨补全信一样！”
“可现实的仓库现在归疏导中心管，不让进啊。”赵猛撇撇嘴，从帆布包里掏出个苹果啃了一口，“我昨天去看李医生，瞅见门口有保安，还装了人脸识别。”
“不用进。”黄磐阜的光质指尖在图纸上轻轻一点，银灰色的光流在纸上漫开，勾勒出仓库的内部结构——墙角的通风口，地板下的暗格，甚至连哪块地砖松动了都标得清清楚楚，“我以前在病房里画过这栋楼的结构图，它的承重柱有裂缝，能通到仓库。”
苏晴推了推眼镜，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我可以编个理由。就说‘新序之境检测到旧物有能量波动，需要取样研究’，疏导中心的王主任上周还来问过如何处理‘非危险异常’，他会同意的。”
“那柳舟那边呢？”张薇看向水面上的影像，柳舟正用手指在画板上画小太阳，动作小心翼翼的，“他现在肯定不肯信我们。”
黄磐阜的光质身影转向水面，指尖轻轻点了点柳舟的影像。影像里的少年突然停下笔，抬头看向窗外——现实的病房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星尘，是协从锚点缝隙送过去的。
“他会信的。”黄磐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光质轮廓的边缘泛起温暖的金晕，“因为他和柳燕一样，只是想被‘听见’，不是被‘治好’。”
现实世界，第三精神病院旧址。
夕阳把白色的建筑染成暖橙色，围墙拆了之后，梧桐树的影子能一首拉到病房门口。李医生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手里捏着个蓝绿色的蜡笔盒，盒盖开着，里面的信被风吹得轻轻动。
“李医生！”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跑过来，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是疏导中心的实习医生小吴，“王主任说新序之境那边发来了申请，要去旧仓库取样，还附了张图纸，标得可清楚了！”
李医生抬起头，指了指不远处的仓库方向：“去吧，钥匙在门卫室。对了，轻点儿，别吵着柳舟。”
小吴应着跑了，李医生低头看向蜡笔盒里的信，指尖轻轻拂过“等你回来画”几个字。风又吹过，信纸边角微微卷起，露出背面的一行小字：“他们说你是疯子，可我觉得你画的几何图比谁都清醒。”
仓库里积着厚厚的灰，阳光从破损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出菱形的光斑。小吴按着图纸上的标记，蹲在墙角摸索——地砖果然松动了，他撬开地砖，下面是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找到了！”小吴眼睛一亮，打开铁盒——里面果然有个巴掌大的陶瓷面具摆件，和新序之境的碎片一模一样，只是更完整些。摆件底座刻着两个字：“给舟舟”。
就在他拿起摆件的瞬间，摆件突然微微发烫，表面泛起和碎片一样的灰光。小吴吓了一跳，刚想松手，就见灰光里浮出个模糊的女人身影，正对着他轻轻摇头，像在说“别怕”。
与此同时，病房里的柳舟突然站起来，冲到窗边。他看着空中飘落的星尘，又低头看了看画板——画板上的黑色面具不知何时褪成了白色，面具下的女人脸渐渐清晰，嘴角没有那诡异的微笑，而是带着温柔的弧度。
“姐？”柳舟的声音发颤，伸手想去碰画板，指尖却穿过纸面，碰不到那身影。
“柳舟。”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在病房里响起，不是来自画板，也不是来自窗外，而是像在他耳边，“她在听。”
柳舟猛地回头——病房门口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怀里抱着本黑色的书，眼底有绿色的光晕；她身后跟着个扛着梧桐枝的壮汉，机械胳膊闪着冷光；最旁边站着个银灰色的光质身影，看不清脸，却让人觉得莫名安心。
“你们是……”
“我们是来帮你‘听见’她的。”张薇笑了笑，举起黑皮书，书页上浮现出仓库里的面具摆件，“她的话都在这上面呢，你要不要听听？”
柳舟盯着黑皮书，又看了看窗外的星尘，突然蹲下身，捂住了脸。这次不是害怕，是眼泪掉得太快，他来不及擦。
新序之境，银色湖泊边。
面具碎片和现实的摆件通过黑皮书的数据流连接在一起，灰光交融，凝成一道半透明的光柱。光柱里，柳燕的身影渐渐清晰——不再是护士的样子，而是穿着白衬衫的年轻女孩，手里捏着支画笔，正对着柳舟的方向笑。
“小舟，对不起啊。”光柱里传出柳燕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却很温柔，“当年没来得及告诉你，那个实验体不是我自愿当的……我是想拿院长的研究记录救其他人，没成想被他抓了。”
柳舟的声音抖得厉害：“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怪物……”
“我知道你怕‘治好’。”柳燕的身影在光柱里蹲下来，和柳舟对视，“但‘听见’不一定要靠幻觉啊。你看你画的画，比谁都清楚我长什么样；你藏的摆件，我一摸就知道是你藏的——这些就够了，不用把自己困在病房里。”
光柱里的灰光渐渐变淡，柳燕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我要走啦，小舟。以后好好画画，画点太阳，画点梧桐，别总画面具了。哦对了，我在仓库里藏了本画集，里面有给你改的画稿，记得去拿。”
“姐！”柳舟伸手想抓住她，却只抓住一把星尘。光柱彻底消散，病房里的星尘也停了，只有画板上的女人脸还留在那里，温柔地笑着。
柳舟看着画板，突然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嘴角却扬着：“知道了，姐。”
星尘雨停了的时候，柳舟跟着张薇他们走出了病房。他手里抱着从仓库找出来的画集，封面都磨破了，里面却画满了素描——有柳燕的自画像，有给柳舟改的静物，最后一页画着两个小孩在梧桐树下画画，旁边写着“等小舟长大一起办画展”。
“王主任说，你可以不用住这儿了。”赵猛把梧桐枝塞到柳舟手里，“疏导中心旁边有个画室，李医生说给你用，里面有好多颜料，比你这画板全。”
柳舟抱着画集，又看了看空中的银灰色身影：“他……是谁啊？”
“他是黄磐阜。”张薇轻声说，“以前也住这儿，和你一样，喜欢画画。”
柳舟看向黄磐阜的光质身影，突然鞠了一躬：“谢谢。”
黄磐阜的光质轮廓轻轻波动了一下，像是在点头。
等柳舟跟着赵猛去画室了，苏晴才轻声说：“协说，现实的‘异常波动’彻底消失了。王主任问能不能长期合作，以后现实有类似的‘异常’，都由新序之境疏导，不用再送精神病院了。”
“可以。”黄磐阜的声音很轻，“但要加一条——必须本人同意。”
“那这个呢？”老周举起手里的面具碎片，碎片上的灰光己经彻底消失，只剩下干净的陶瓷白，“没用了吧？要不我把它收进仓库？”
“别。”黄磐阜的光质指尖碰了碰碎片，碎片突然泛起淡淡的金光，“留着吧，放老周的架子上。标个新标签——‘柳燕的画稿夹’。”
老周愣了愣，随即笑了：“成！我这就去写标签！”
等老周跑了，张薇才看向黄磐阜：“你刚才是不是……试着凝聚实体了？我看你光质边缘有血色。”
黄磐阜的光质身影沉默了片刻：“嗯。试了试，有点难。”
“急什么。”苏晴推了推眼镜，收拾着黑皮书，“协说你现在的稳定度己经够高了，等现实和阈限的通道再稳定些，凝聚实体是迟早的事。实在不行……”她指了指赵猛带来的梧桐枝，“咱把这树枝种在湖边，等它长粗了，你靠在树上凝，说不定能快点。”
赵猛一拍大腿：“对！我这就去挖坑！”
黄磐阜的光质身影飘到湖边，看着他们忙忙碌碌——赵猛用机械臂挖坑，苏晴用符文加固土壤，张薇把树枝插进土里，指尖的绿光滴在根须上。星尘落在他们身上，像撒了层糖霜。
“协说，李医生又在画你的病房了。”新的陈邪的数据流轻轻蹭了蹭黄磐阜的光质轮廓，“他画了张你站在梧桐树下的画，说‘等你回来就能用’。”
黄磐阜的光质指尖在空中画了个几何图，和他当年在病房墙上画的一样，只是这次的图形边缘是暖金色的。
“快了。”他轻声说，光质轮廓对着现实锚点的方向，“等梧桐叶落了，就回去看看。”
深夜，图书馆气泡的架子上，面具碎片被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放着柳燕的画集，标签上写着“柳燕的画稿夹”，字迹是老周的，歪歪扭扭，却很认真。
星尘落在碎片上，泛起细碎的光。没人知道，碎片内侧的暗纹里，还藏着最后一句话——是柳燕没来得及对柳舟说的：“小舟，别害怕不一样，有时候‘疯’一点，才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光。”
远处，黄磐阜的光质身影悬浮在湖边，光质里渐渐透出皮肤的纹理。他低头看着水中的倒影，倒影里的人有了模糊的轮廓，眉眼像极了当年那个在病房里画画的少年，只是眼神里多了些东西——不是疯癫，也不是纯粹的秩序，是看过混沌后还能温柔的笃定。
张薇抱着黑皮书走过来，坐在湖边的台阶上，没说话，只是陪着他看倒影。
“你说，”黄磐阜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笑意，“以后他们会不会也觉得，我这光质样子挺‘正常’的？”
张薇笑了：“肯定会啊。就像现在没人觉得赵猛的机械臂奇怪，没人觉得我的绿眼睛奇怪，没人觉得协的数据流奇怪——”她顿了顿，看向湖对岸的光膜，光膜外的现实世界亮着万家灯火，“——说不定以后现实世界的人，也会觉得星尘雨挺正常的呢。”
黄磐阜的光质指尖碰了碰水面，倒影里的轮廓清晰了些。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身边的张薇，突然觉得“凝不凝聚实体”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现在能“看见”光，能“听见”声，能被人陪着等梧桐叶落。
这就够了。
星尘又开始落，落在水面上，落在画稿夹上，落在每个人的肩头。新序之境的夜不冷，因为连风里都带着点暖——那是秩序里藏着的疯癫，是混沌里长着的温柔，是所有“不一样”都被好好收着的，未定义的“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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