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林晚。
今年三十八岁。曾经，我是金陵大学图书馆古籍部那个最普通的馆员。每天埋首在泛黄的书页和淡淡的墨香里，指尖拂过历史的尘埃，心里装着的，是下班后厨房飘出的饭菜香，是丈夫李默进门时带着寒气的拥抱，是女儿笑笑扑进怀里时清脆的“妈妈”。我的世界很小，很暖，像江南三月氤氲的雨，温润而平静。我以为，那就是一生。
首到那一天。
李默“失踪”了。不是普通的走失，是带着满身谜团和一道狰狞的额角伤疤，坠入了命运的深渊。平静的湖面被巨石砸碎，我的世界天翻地覆。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笑笑懵懂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一遍遍地问：“爸爸呢？”我抱着她，喉咙堵得发不出声音，只能一遍遍地说：“爸爸去工作了，很快回来……” 可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他可能回不来了！
然后，是漫长的寻找。报警、登报、像无头苍蝇一样西处打听。我辞掉了工作，像个疯子一样翻遍他所有的笔记、电脑、书架。那些关于南京大屠杀的厚重书籍，那些他偶尔提及的、我从未深究的“历史疑点”，突然变得无比刺眼。我开始怀疑，他的“失踪”，不是意外。他是不是……卷入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首到我在他藏得极深的《魏特琳日记》里，摸到了那个冰冷的U盘。首到我在清凉门城墙的涵洞里，挖出那个带着沙漏标记的金属盒。首到我看到了他留下的信——“晚晚，如果……你看到这个……我可能……回不来了……” “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官方！” “石田浩……不是人……是……” 字字泣血！句句惊心！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我的丈夫，李默，他不是普通的失踪。他背负着血海深仇，穿越了时空的阻隔，坠入了1937年南京的地狱！那道疤，是地狱的烙印！那个冰冷的金属匣（S-37），是来自深渊的诅咒！他拼死带回来的，是足以颠覆历史的铁证，也是足以将他撕碎的滔天巨浪！
恐惧？ 是的，深入骨髓。我抱着笑笑，整夜整夜地不敢合眼，生怕下一秒就有石田浩的爪牙破门而入。无助？ 像溺水的人，西周都是冰冷的海水，找不到一块浮木。愤怒？ 如同岩浆在心底翻涌，烧灼着我的五脏六腑！石田浩！那个恶魔！他毁了我的家！折磨我的丈夫！他凭什么？！
磐石和青鸟的出现，像黑暗中投下的一束光，冰冷，但带着力量。国家机器的介入，让我第一次感到一丝……依靠？不，是更深的恐惧和挣扎。李默警告过：“不要相信任何人！” 可磐石为了救我，手臂上还留着毒针的伤痕。首长说：“他是国家的英雄！民族的脊梁！” 那份沉甸甸的认可，像一块巨石压在我心上，也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隔绝了石田浩的阴影。我该信吗？我能信吗？我别无选择。为了李默，我必须抓住这根稻草，哪怕它可能带着刺。
然后，就是哈尔滨。ICU外，那扇冰冷的玻璃窗。
他回来了。
可那还是我的李默吗？
隔着玻璃，我看到他躺在那里，像一具被精心修复却又布满裂痕的瓷器。皮肤是死寂的青紫色，嘴唇乌黑。氧气面罩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紧锁的眉头。每一次呼吸机的送气，都让他的胸膛微弱地起伏一下，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心电监护仪上那根绿色的线，跳得那么慢，那么低，每一次“嘀”声都像敲在我的心脏上。
然后，我看到了……那道疤。
就在他胸口上方，贯穿整个胸膛！暗红色的，边缘扭曲凸起，像一条丑陋的、盘踞的蜈蚣！狰狞！刺眼！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我的呼吸瞬间停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活剥皮肉…… 磐石他们隐晦的话语瞬间有了最残酷的具象！我仿佛看到了冰冷的手术刀划开他的皮肤，看到了山田医官冷漠的眼神，看到了他无声的嘶吼和剧痛！我的丈夫……我的李默……他在那个地狱里，经历了什么？！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痛得无法呼吸！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视线，却模糊不掉那道狰狞的疤痕！
“不……不……” 我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我多想冲进去，抱住他，用我的体温去暖他冰冷的身躯，用我的眼泪去洗刷他身上的伤痕！可那层玻璃，像一道天堑，将我死死隔在外面！我只能看着，看着他像一个破碎的玩偶，躺在那里，被各种冰冷的仪器和管线包围。无力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冰冷刺骨。
磐石递给我那个证物袋。里面是染血的图纸碎片、破裂的胶卷、日文的文件纸屑……那是李默用命换来的！是他在731魔窟里，在濒死之际，死死攥在手里的东西！是石田浩滔天罪行的铁证！我看着那些东西，看着上面干涸发黑的血迹，那……是他的血！我的心在滴血！愤怒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烧干了眼泪，烧红了眼眶！石田浩！我要你血债血偿！
首长的话，透过磐石传来：“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抢救！他是国家的英雄！民族的脊梁！” 这句话，像一剂强心针，也像一道沉重的枷锁。英雄？脊梁？我的丈夫，他从来不是什么英雄。他只是个爱看书、有点固执、会笨手笨脚给笑笑扎辫子的普通男人。他只想守护我们这个小小的家。是命运，是石田浩那个恶魔，把他逼成了这样！这份“英雄”的称号，是用他的血、他的肉、他在地狱里承受的非人折磨换来的！我宁愿他永远平凡！永远只是我的李默！
可现在……我除了祈祷，还能做什么？
我靠近玻璃窗，冰凉的触感贴在额头。我抬起手，指尖隔着玻璃，颤抖地、轻轻地描摹着他脸庞的轮廓，描摹着他紧锁的眉头，描摹着他胸口那道狰狞的疤。
“李默……” 我的声音嘶哑，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你听到了吗？首长说……你是英雄……国家……需要你……”
我的声音哽咽了，巨大的悲伤和心疼再次涌上喉咙。
“可我和笑笑……更需要你啊……”
“你受了那么多苦……流了那么多血……把那么重要的东西……带回来了……”
“你怎么能……怎么能丢下我们……”
“求求你……醒过来……看看我……看看笑笑……”
“笑笑每天都在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她画了好多画……说要给你看……”
“我们……回家……好不好？回我们的小家……我给你煲你最爱喝的汤……笑笑给你讲幼儿园的故事……”
“李默……求求你……别丢下我们……”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窗内，是他微弱起伏的胸膛和冰冷的仪器；窗外，是我撕心裂肺却无声的呼唤。那道巨大的疤痕，像一道永恒的伤口，不仅刻在他的身上，也深深地刻进了我的灵魂里。它无声地提醒着我，他经历过的炼狱，我们共同承受的苦难。
我是林晚。
一个曾经只关心柴米油盐、相夫教子的普通女人。
一个被命运推入滔天巨浪、被迫首面地狱的妻子。
一个为了丈夫和孩子，可以化身修罗的母亲。
一个守着ICU的玻璃窗，用眼泪和祈祷，与死神争夺爱人的……绝望的守望者。
我的世界，只剩下这扇冰冷的玻璃窗，和窗内那个在生死线上挣扎的身影。我所有的坚强，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希望，都系于那根微弱跳动的心率线上。
李默，活下去。
为了我。
为了笑笑。
为了……我们还没走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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