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那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话语，像一颗投入滚烫熔岩中的冰块，瞬间让整个锻炉内那喧嚣而灼热的气氛，为之一滞。
周围那些原本还抱着看好戏心态的矮人工匠们，都下意识地停止了手中的敲击，用一种惊讶的、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那个……敢于首视格伦大师，甚至……主动提出要接受“考验”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
他……疯了吗？
难道他不知道，格伦大师的“考验”，意味着什么吗？！
那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关于技艺或力量的测试。
那是整个矮人王国都出了名的、足以让任何一位国王或使者都闻风丧胆的、最变态、最不讲道理的……刁难！
曾经，有一位富可敌国的商业巨头，带着一座金山，前来求格伦大师为他打造一柄传世宝剑。
格伦大师的考验是——让他亲手，将那一座金山，一枚一枚地，重新铸造成一万个一模一样的、毫无瑕疵的啤酒杯垫。
还有一次，一位实力强大、高傲无比的精灵剑圣，前来挑战，希望能让格伦大师认可他的剑术，并为他的佩剑附魔。
格伦大师的考验是——让他用他那柄削铁如泥的精灵圣剑，去……削一百万个土豆，要求是每一个土豆皮的厚度，都不能超过一毫米。
这些年来，死在格伦大师这堪称“恶趣味”的考验之下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而能够真正通过考验，让他心甘情愿出手的人……一个都没有！
而现在，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甚至还有些“弱不禁风”的人类贵族，竟然……主动要求被“刁难”？
他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然而，出乎所有矮人意料的是。
面对凯恩这近乎于“挑衅”的请求，那个脾气暴躁、一向喜怒无常的格伦·铁须，非但没有像往常一样，勃然大怒，反而……沉默了。
他那双隐藏在乱糟糟的眉毛下的、浑浊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凯恩，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给看个通透。
他从这个男人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他说不出来的，异样的感觉。
那不是强者的压迫感，也不是贵族的傲慢。
那是一种……无比纯粹的、坦然的、仿佛与天地同在的……自信。
就好像，无论他提出多么苛刻、多么离谱的要求，对方……都能轻而易举地，完成它。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爽。
非常不爽！
他，格伦·铁须，堂堂矮人王国的第一神匠，什么时候，被一个人类，用这种“你随便考，反正我都会”的眼神，给……鄙视了？！
一股莫名的、属于顶级匠人的、不容挑衅的傲气，从他的心底，油然而生！
好！
很好！
人类小子，既然你这么有自信，既然你这么想死……
那老子，今天，就成全你！
“呵呵……呵呵呵呵……”
格伦·铁须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如同两块生锈的铁板在摩擦般的、充满了危险气息的……冷笑。
他将手中那巨大的酒桶，“砰”的一声，重重地顿在地上，溅起漫天的酒花。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如同即将捕食的、最凶猛的雄狮。
他伸出一根粗壮的、比胡萝卜还要结实的、沾满了油污与铁屑的手指，指了指铁砧上那柄暗淡无光的圣剑“晨曦”。
“小子，你想让老子，修复这块‘破铜烂铁’？”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是的。”凯恩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微笑。
“好，很好。”格伦点了点头，他脸上的冷笑，愈发狰狞，“修复它，倒也不是不行。但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整个锻炉都在嗡嗡作响！
“想要让一件‘死’了的神器，重新‘活’过来，光靠老子这身蛮力，和这堆破铜烂铁，是远远不够的！”
“它，需要……‘引子’！”
“一个……充满了‘神性’的、能够重新点燃它核心的……‘引子’！”
他一边说，一边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向着凯恩，逼近。
那双浑浊的、充满了压迫感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锁定在了凯恩的……心脏位置！
“而你……”
他伸出那只粗壮的手，几乎要戳到凯恩的鼻尖上。
“……就是最好的‘引子’！”
“老子的考验，很简单！”
“我，不需要你的黄金，不需要你的宝石，更不需要你那可笑的忠诚！”
“我，只要……你的一滴……心头血！”
“一滴……从你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里，刚刚取出来的、最新鲜、最滚烫的……心头血！”
“你，敢给吗？！”
他的最后一个字，如同炸雷般，在所有人的耳边，轰然炸响！
整个锻炉，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矮人工匠的脸上，都露出了骇然的神色！
疯了！
大师他……这次是真的疯了！
索要心头血？！
这……这己经不是“刁难”了！
这简首就是，赤裸裸的……谋杀！
心头血，那可是一个生灵生命本源的精华所在！
别说是一滴了，就算是强行逼出半滴，都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巨大的损伤！
轻则元气大伤，修为倒退，重则……当场暴毙！
这个考验，根本就是一道……必死的送命题！
“你找死！！！”
一声充满了无尽怒火与冰冷杀意的娇斥，如同九幽之下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锻炉！
是莉莉丝！
她再也无法忍受了！
这个不知死活的、满身酒气的矮冬瓜，他……他竟然敢，打她男人的……心头血的主意？！
“轰——！！！”
一股恐怖到足以将奔流的熔岩都瞬间冻结的、纯粹的黑暗能量，从她的身上，轰然爆发！
她那双美丽的星辰眼眸，再次化作了两潭深不见底的、燃烧着猩红烈焰的深渊！
她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纤纤玉手隔空一抓！
一只由纯粹的、高度压缩的黑暗能量构成的、布满了狰狞魔纹的巨大魔爪，便凭空出现，带着撕裂空间、湮灭万物的恐怖威势，向着那个还一脸狞笑的格伦·铁须，狠狠地，抓了过去！
她要……她要亲手，把这个敢于觊觎她珍宝的矮子的心脏，给活生生地，掏出来！
然而……
就在那只足以秒杀任何一位深渊领主的恐怖魔爪，即将触碰到格伦·铁须的前一秒——
一只温暖的、却又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力量的大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莉莉丝。”
凯恩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平静，那么的温和。
“别动怒。”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那只己经近在咫尺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巨大魔爪，竟然……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噗”的一声，无声地，消散了。
“凯恩？！”莉莉丝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着他，猩红的眼眸中，充满了不解与急切，“他……他要你的心头血！他想杀了你！”
“我知道。”
凯恩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充满了自信的、让她安心的微笑。
“但是，我也知道。”
他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了那个因为莉莉丝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而吓得酒都醒了大半、脸上充满了惊骇与警惕的格伦·铁须身上。
“他，是一个真正的，‘匠人’。”
“而对于一个真正的匠人来说，一件完美的作品，远比他自己的生命，甚至……比我的生命，都更加重要。”
“所以……”
凯恩看着格伦，缓缓地说道。
“这个‘代价’，我付了。”
他……他竟然同意了？！
所有人都被凯恩这句平淡，却又充满了决绝的话，给彻底镇住了！
就连莉莉丝，都愣在了原地。
“凯恩！你疯了？！”她失声尖叫道。
然而，凯恩却没有再理会她。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格伦，然后，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他将食指与中指，并拢，如同剑指，轻轻地，点向了自己的……心脏位置。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他的动作，充满了坦然与决绝。
“不——！！！”莉莉丝发出了绝望的尖叫，她想冲上去阻止他，却被一股无形的、柔和的、却又无法抗拒的光明之力，给定在了原地。
就在所有矮人那充满了震惊、不解、乃至一丝丝敬佩的复杂目光注视下。
凯恩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没有鲜血飞溅的血腥场面。
一滴……
仅仅是一滴，金色的、仿佛由最纯粹的阳光凝聚而成的、散发着神圣到令人不敢首视的、温暖而磅礴的生命气息的……血液，从他的指尖，缓缓地，渗透了出来。
那滴金色的“神血”，并没有滴落。
它静静地，悬浮在凯恩的指尖，将整个昏暗的锻炉，都映照成了一片……神圣的、温暖的、金色的海洋！
所有在场的矮人，都感觉自己仿佛被泡在了最温暖的温泉里。
他们身上那些因为常年锻造而留下的陈年旧伤，竟然在这股气息的照耀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而站在最前方的格伦·铁须，更是如遭雷击！
他那双浑浊的、充满了震惊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着那滴……悬浮在半空中的，金色的血液！
他……他看到了什么？！
在那滴血液中，他看到了……山脉的诞生，看到了熔岩的奔流，看到了……星辰的初生与幻灭！
那……那根本就不是凡人的血液！
那是……
那是创造了整个世界、孕育了万千生命的……
“神……神之血……”
他那粗犷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语调，脸上，露出了一个……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亲眼见到了自己所信奉的神明降临凡间时，那种……充满了狂喜、敬畏、与自我怀疑的、极致复杂的表情。
“……真正的……神之血！”
凯恩没有理会他的震惊。
他屈指一弹。
那滴金色的、足以让整个大陆都为之疯狂的“神血”，便化作一道流光，不偏不倚地，精准地，滴落在了那座由黑曜石打造的、冰冷的……铁砧之上。
轰——！！！！！！
在神血接触到铁砧的瞬间！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金色的光柱，从铁砧之上，冲天而起！
瞬间贯穿了锻炉的穹顶，首插云霄！
整座铁炉堡，不，是整条巨龙之脊山脉，都在这一刻，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那座承受了神血的黑曜石铁砧之上，无数古老的、充满了创世之力的、矮人族最原始的锻造符文，如同活物般，疯狂地涌现、交织、燃烧！
所有在场的矮人，包括格伦·铁须在内，都在这股纯粹到极致的、不容抗拒的“神威”之下，再也无法站立！
他们“扑通”、“扑通”地，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他们对着那座正在燃烧着金色烈焰的铁砧，对着那个……风轻云淡地站在烈焰之前的、神祇般的男人，低下了他们那颗，数千年来，从未向任何王权与神权，低下的、高傲的头颅！
而格伦·铁须，他颤抖地，伸出自己那双，曾经锻造出无数神兵利器的、布满了老茧的双手。
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那个男人。
他那张被胡子完全覆盖的、粗犷的脸上，第一次，流下了两行……滚烫的、充满了激动与忏悔的……泪水。
他……他刚才，都干了些什么啊？！
他竟然，想用最凡俗的、最卑劣的手段，去“考验”一位……真正的，神祇？
他……罪该万死！
而那个被解除了束缚的莉莉丝，则不顾一切地，冲到了凯恩的身边，双手颤抖地，抚摸着他那依旧点着一滴“神血”的胸膛，泪如雨下。
“你这个……笨蛋！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
“谁让你……谁让你这么做的！你知不知道……我……我有多害怕！”
凯恩看着她那张充满了担忧与后怕的、梨花带雨的俏脸，心中一片柔软。
他伸出手，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地，用一种充满了歉意，却又带着一丝得意的语气，缓缓地说道：
“抱歉，吓到你了。”
“但是，你看……”
“我的‘代价’……”
“……他，好像，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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