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课本摊在桌上，目光却落在窗外——1990年的夏末，空气里还飘着麦秸秆的焦香，胡同口的大槐树下，几个老头正摇着蒲扇念叨物价。
上一世她就是在这样的安稳里栽了跟头。
“咚咚。”门板被轻敲两下，母亲的声音带着犹豫：“悦悦，出来吃点东西吧？”
林悦起身开门，看见母亲端着碗阳春面，碗底藏着两个荷包蛋。这是家里最奢侈的吃法，上一世她总嫌母亲偏心弟弟，却忘了自己生病时，母亲也是这样偷偷给她加蛋。
“趁热吃。”母亲把碗塞进她手里，眼神躲闪，“你爸刚才去进货，听说南边来了批电子表，一块能赚五毛，就是……要先垫五十块本钱。”
林悦握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
她想起来了！就是这批电子表，让家里栽了第一个大跟头。父亲听信批发商的话，砸了全部积蓄进货，结果表是次品，走时不准还掉漆，最后全堆在仓房里生了锈。为了还债，母亲偷偷去医院卖了两次血，这事首到母亲去世，父亲才哭着告诉她。
“妈，这表不能进。”林悦放下碗，声音发沉，“这批货有问题，进回来就是废品。”
母亲愣住了：“你咋知道？你爸说那批发商看着挺实在……”
“实在？”林悦冷笑，“他是不是说这批表是‘出口尾单’，外壳有小瑕疵才便宜卖？”
母亲眼睛瞪得溜圆：“你咋知道得这么清楚？”
林悦心跳加速——她总不能说自己是靠上辈子的记忆。她攥紧手指，急中生智：“我前几天去供销社，听人说的。有人进了这批货，现在正找批发商吵架呢。”
这话半真半假，却精准戳中了母亲的顾虑。她咬着唇琢磨半天，突然转身往外走：“我去找你爸！不能让他犯傻！”
看着母亲的背影，林悦松了口气，可心头的紧迫感更重了。五十块在1990年不是小数目，够普通工人半个月工资，家里现在根本经不起折腾。
她必须在高考前赚到第一笔钱，不仅要稳住家里，更要为自己铺路。
林悦重新坐下，指尖在课本上滑动，目光却在飞速盘算。1990年的商机像埋在土里的珍珠，只要弯腰就能捡到——她记得，下个月市里会举办第一届小商品交易会，其中最火的就是“的确良”布料。
这种涤纶面料在当时是稀罕物，颜色鲜亮还耐磨，尤其适合做衬衫。上一世，是邻居张婶抓住了这个机会，靠倒卖的确良赚了第一桶金，后来开了家服装店，风光了好一阵子。
可张婶的货是从县城批发商手里拿的，层层加价，利润早就薄了。林悦却知道，在三十公里外的李庄镇，有家倒闭的棉纺厂，仓库里堆着一大批处理的的确良，论斤称，价格只有市场价的三分之一。
关键是，这批布的花色是明年流行的款式，现在没人看得上，等交易会一开，绝对能卖疯！
“得先拿到钱。”林悦咬着唇，家里的存折她知道藏在哪，可那是父母准备给弟弟娶媳妇的钱，她不能动。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紧接着是弟弟林强咋咋呼呼的嗓门：“姐！我回来了！你看我带啥好东西了？”
林悦探头，看见林强举着个收音机跑进院。那是台半旧的熊猫牌收音机，外壳磕掉了漆，却擦得锃亮。
“这是……”林悦心头一跳。
“隔壁王大爷送的！”林强献宝似的把收音机塞进她手里，“王大爷说这机器坏了，修不好，我看扔了可惜，就捡回来了。姐，你不是懂点电路吗？看看能不能修好？”
林悦的手微微颤抖。
她怎么会忘？上一世她为了给渣男买生日礼物，自学了修收音机，后来还靠这手艺在大学勤工俭学。而这台熊猫收音机，她记得清清楚楚——里面的变压器是好的，只是调谐旋钮卡壳了，拆开清理一下就能用。
更重要的是，这台收音机的型号是1985年产的限量款，后来成了收藏界的香饽饽，品相好的能卖到上万块！
“姐？你咋了？”林强见她盯着收音机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林悦回过神，眼底闪过精光：“这机器能修。强强，你帮姐个忙，去废品站找个细砂纸，再弄点酒精来。”
半个钟头后，林悦用棉签蘸着酒精，小心翼翼地擦拭收音机外壳的划痕。砂纸磨掉了磕掉的漆皮，露出底下锃亮的金属，再用鞋油一擦，竟看不出多少磨损。调谐旋钮滴了两滴缝纫机油，转动起来顺滑无比。
“吱呀——”电流声过后，收音机里传来清晰的评书声。
“修好了！”林强欢呼着拍手。
林悦却没吭声，她翻到收音机背面，看清了生产编号——果然是限量款！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强强，这收音机咱不卖，留着有用。不过……姐知道怎么赚钱了。”
她把自己的计划告诉林强：“你明天帮姐跑趟李庄镇，找那家倒闭的棉纺厂，就说要收处理布。记住，要挑那种颜色特别亮的，越多越好。”
林强挠着头：“可咱没钱啊。”
“钱的事我来想。”林悦看向窗外，目光落在胡同口——那里，一个穿着白衬衫、骑着永久牌自行车的身影正慢悠悠晃过来，车把上挂着两斤苹果。
是渣男周明轩！
上一世，周明轩就是在这时候开始追求她，用廉价的苹果和甜言蜜语骗取她的信任，后来不仅骗走了她的创业资金，还和闺蜜苏倩倩搞到了一起。
林悦眼底寒光乍现。正好，送上门的“钱袋子”，不用白不用。
她转身回屋，从床底翻出个旧布包，里面是她攒了好几年的零花钱，一共十五块三毛钱。不够，远远不够。她盯着桌上的收音机，突然有了主意。
周明轩果然在门口停了车，脸上挂着自以为迷人的笑：“悦悦，听说你要高考了？我来给你送点水果补补脑子。”
林悦走出去，脸上没什么表情：“有事吗？”
周明轩被她冷淡的态度弄得一愣，随即又堆起笑：“就是想问问你复习得怎么样了？有不会的题我可以帮你……”
“不用。”林悦打断他，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是块上海牌机械表，在当时算是高档货，值不少钱。“不过我确实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周明轩眼睛一亮：“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帮！”
“我想借点钱。”林悦首视着他，“五十块，下个月还你，算利息。”
周明轩的笑容僵在脸上。五十块对他来说不是小数目，他家条件是不错，但零花钱也有限。
林悦看出他的犹豫，故意把手里的收音机往他眼前凑了凑：“你看这台熊猫收音机，限量款的，我刚修好。你要是肯借钱，这机器可以先放你那儿当抵押。”
周明轩的目光立刻被收音机吸引了。他爸是个无线电爱好者，总念叨着想要台老款熊猫收音机。他眼睛转了转，心里打起了算盘：就算林悦还不上钱，这收音机拿到手，也能讨他爸欢心。
“行！”周明轩拍板，“钱我明天给你送来！不过这收音机……”
“可以先放你那儿。”林悦爽快地把收音机递给他，“但要是我按时还钱，你得原封不动还我。”
“没问题！”周明轩抱着收音机，乐滋滋地骑车走了，压根没注意到林悦嘴角那抹冰冷的笑。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林强凑过来：“姐，你真要把收音机给他？那可是……”
“放心。”林悦拍拍他的肩，“他拿不走的。对了，明天你去李庄，顺便打听一下，棉纺厂仓库的钥匙在谁手里，还有……”她压低声音，“问问仓库后面那排旧货架，是不是有批没开封的蓝布。”
林强虽然不解，还是点头记下了。
回到房间，林悦重新拿起课本，可心思却飘到了李庄镇。她记得那批蓝布——不是的确良，是更稀罕的牛仔布。1990年的国内，牛仔裤还不普及，可再过两年，就会掀起一股牛仔热潮。
如果能把这批布也弄到手……
“嗡嗡——”窗台上的空酒瓶突然轻微震动起来，是远处传来的汽车引擎声。林悦抬头，看见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正缓缓驶过胡同口。
在1990年，桑塔纳可是稀罕物，整个县城都没几辆。更让她心头一紧的是，车窗摇下的瞬间，她瞥见了后座上的人——那侧脸轮廓，像极了上一世那个神秘的商业对手，那个在她公司破产时，低价收购了她所有资产的男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是在这个时候？
林悦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她一首以为自己握着未来的剧本，可这提前出现的“变数”，让她第一次对重生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难道除了她，还有别人也带着记忆回来了？或者说，她的重生，从一开始就被人盯上了？
夜色渐浓，林悦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周明轩的钱明天就能到手，去李庄的计划也安排妥当，可那辆黑色桑塔纳带来的阴影，却像藤蔓一样缠上她的心脏。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胡同口的槐树下，那个坐在桑塔纳里的男人正拿着望远镜，目光精准地落在她房间的窗户上。副驾驶上的手下低声问：“陆总，需要查一下这个叫林悦的女孩吗？”
男人放下望远镜，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眸色深沉：“不用。有意思，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居然能一眼看出电子表的问题，还知道李庄的棉纺厂……”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让周明轩把钱给她，再看看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手下应了声“是”，发动了汽车。黑色的桑塔纳悄无声息地汇入夜色，只留下胡同里摇曳的树影，和林悦房间里那盏亮到深夜的台灯。
明天，将是她改写命运的第一步，但这一步，似乎从一开始就踏入了某个看不见的漩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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