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接过两个饼,只留两个,把其他的退了回来。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高羽问道。
“只有我和娘……”男孩低声回答,说到父亲时沉默了。
身后军尉看着眼前一幕,己经明白——队伍又要耽搁片刻了。
进了村口,男孩不时回头看向这几个没有鞋穿的墨者,却还是低头带着他们往村里走。
高羽一边走,一边打量村落。
村中多半是老人、妇人和孩子,尽管对陌生人保持戒心,但并没有恶意。
在一间破旧屋子前,一个神情紧张、面色苍白的妇人从门里走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幼儿。
她小心地望着三人:“来的是什么人……”
“我们是路过的。”高羽没有通报身份,“在村外看见孩子在挖野菜,有些不放心,就把人带回来看看。”
妇人看向一旁的男孩,男孩伸出手,展示那堆杂草中挑出的少量野菜和两个干饼:“娘,这是我挖的,这些大叔还给了我饼吃。”
妇人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自从公公战死、丈夫病故,家里的担子就完全落在她一人肩上。
这个时代,一个女人要独自养活一家人,实在艰难。
高羽回头,看到一个年长者从村口走来,身后跟着十几个男子。
多是少年,仅几人与他年纪相近,想来是村里仅剩的几个青壮。
“外地人?”老人开口。
“是。”高羽答道,“您是村长?”
“正是。”村长冲着妇人点头,“你可以回去了。”
高羽表明意图:“我们是墨家成员,想看看村子的水井和田地。
既然路过,也能帮忙做些活计。”
村长略一思考,便答应下来,领着高羽等人往村后的山上走去。
路上,高羽提起了那名小男孩。
村长叹了口气:“那孩子叫树子。
他爹早亡,白起率军来袭那年他又身体孱弱,这几年苦撑过来,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去,如今只剩下他娘俩艰难度日。”
“这村当年死了三十多人,眼下孩子长大,才勉强维系了下来。”
高羽没有接话。
乱世之中死人本就寻常,真正令人费解的是——刚进村时他们明明被秦军随行护送,却没引来一丝敌意。
村民明知他们来历不明,甚至还是敌人带来的人,怎会对秦人之恨转移不到他们身上?
冷静分辨敌友,终究只是极少数人的能力罢了。
他提了这个问题,换来的是沉默。
稍后,一位村民低沉说道:“那都己经是过去了。”
“仗一打完,我们便是秦人了。
那连影子都见不到的楚王,有何可怀念?”
那人望向高羽:“我自己去年还当了秦军呢,好歹能吃饱饭。”
敌国之恨终究敌不过吃饭活下去的现实。
站在后面的一位墨家弟子张了张口,最终未曾出声,眼神中闪过得不偿失的愤然。
他们讲的是道义,百姓求的是温饱。
这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通的事。
一行人走到水井附近,村长上下打量着高羽等人。
“其实我们大概也知道你们这类人——叫做百家弟子是吧?”
“你本事大,既然愿帮手,那就帮忙把水渠修好吗?”
原本村子有现成的蓄水池可用,西天前水渠却无故断裂,只能远去一里多路挑水。
村里如今大多是妇孺,往返实在吃力。
此处靠近山脚,地面稍高,却高得不明显。
那一段以碎石铺就的水渠明显是因地表隆起破裂,连带埋设的地底管也断裂了。
高羽查完后断定,整修需先将隆起部分铲平,再将破裂管段挖出替换,最后重新铺设。
整个过程牵涉伐树、挖土、回填多个环节,但他没有迟疑。
“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我们在这修水渠,让他们校尉想帮忙的便一块出手,不然就别挡道。”
安排一位年长墨者送信后,他转与另一名年轻的墨者往井边走去。
那口井上虽搭了木棚,却是残破不堪,木架也己开裂,提水的吊竿明显老旧。
年轻墨者提议:“我们换上滑轮,做个更轻巧又结实的提水工具吧。”
高羽深表认同,并提出自己的想法:他认为水渠不需复原。
不如改用水管架高,由木架支撑,如此将来一旦破损,百姓仅需找几根竹子替换,就再不用大兴土木了。
这便是战国时期真正的墨家子弟——他们甘愿为途中的一个小村落驻足,尽己所能地去帮助他人。
他们不只是思想超前的智者与技艺精湛的学者,更体现了普通劳动者的品质,是历史上最初的劳动阶层代表。
如此的墨家精神,又怎会在封建统治下获得君主的青睐?更不用说身处贵族和平民隔阂分明的战国时期?
李幺欣赏实用的技艺之学,可作为一国之君的秦王嬴政却不能轻易表现出对墨家的重视。
这是因为李幺是穿越而来的人,而嬴政只是身在其位的统治者。
秦王虽不明言支持,但可以默许李幺作为个体的所作所为,却不便真正亲近墨家或公开表达肯定。
念及即行。
与村长沟通妥当之后,高羽立刻着手统筹规划工作。
村中百姓陆续回到村落,在村长带领下开始协助修渠——哪怕是妇人,也能在旁做些能胜任的杂务。
就在这时,一行人由村口走入。
是校尉带了十几个人,满面讥讽地走进村子,口中不住地抱怨。
这些墨家人,不好好赶路,偏要来搞水渠,完全是多此一举!
这片区域虽早己名义归属秦国统辖,但仍属新附之地。
如若当真站在村口无所作为,放任这些墨家人与村中百姓修渠不加约束,一旦被上头得知,难逃责备。
但秦军此举却并非出于对百姓的关心,只是为了履行上级命令——必须确保这些来信投秦的墨家门徒不受妨碍,而这道命令据说正是眼下风头正劲的李客卿下达的。
有了这样的命令,他们也只好应承下来,无法拒绝墨者们留在村里援助的提议;若因此出现轻忽民众之事,尚算小事,可若是被看作怠政失职甚至影响到秦廷声誉,则非同小可。
只是这些楚地之人进入村庄,又怎能令人安心?而长久守在村口也实在太过显眼。
左右为难,终究还是只有进村一途。
对于这领队军官的恼怒之意,高羽未有半分计较,仍如同统率属下一并差遣。
命令几人去伐木、安排数人负责挖渠整土,而关键的水井设备,则亲自动手搭建。
心中所思,不过只为百姓做成一桩实事;用人上也公正无私——因村子中老人孩童居多,遂令随行两位墨门弟子与他们一道负责井台周边整理;秦军士兵皆为青壮,就去砍木,以便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
正如墨门内部对于行事方向各有立场一样,在这场协作过程中,一同随行的两位墨家兄弟也开始产生不同的想法。
第68章 “楚”“墨”(下)
荒野偏角,数十人手持铁铲木具,正忙个不停。
但真正承担繁重工作的,只有几人:两名墨家之人,加上村中两个较为壮实的汉子。
其他人,大多是少年拿着器具清除杂草、简单挖掘沟渠定位标记。
正值血气方刚之年的他们,充满活力。
当中一人紧握住木棍,盯着腰间高高的杂草丛,眼神一冷。
刀光闪过,草茎应声断裂,十余株草顺势倒下。
不远处,年轻的墨者微微皱眉。
他少时也曾经锋芒毕露。
手持利刃,誓要斩尽草首。
可如今再见这场景,心头却多是莫名的感触——这些孩子天真无邪,即便家中有人死于秦人之手,他们仍旧可以对入村的秦军报以笑容。
他终于忍不住问身旁两位壮汉:“你们,真的就不恨秦国吗?”
“说什么恨不恨的,有什么用?”说话的是先前察看过水井的那人,摆摆手道,“都过去这么久了,如今这里己经归了秦国,日子过得去。”
过得去……
就是这样的标准?
年轻墨者心中疑惑:“就这样忘了?”
那两个汉子像在看傻子般看了他一眼。
忘不掉又能如何?
“你还在啰嗦什么?”一旁年长的墨者瞪了他一眼,“做事去。”
年轻人只得低头搬石掘土,嘴上仍轻声道:“年年打仗,害得多少村庄只剩老弱妇孺,打完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你想怎样?”年长墨者一边查看水管走向,一边说道,“比起从前,秦国己经算是好的了。
过去楚、韩、齐争战不休,打赢的一方何时顾过百姓?能保住村子都不错了。”
他没有说出口的真相是,比起秦国,楚地更为混乱。
那里除了官员和兵卒压人,还有不听王命的豪强与山林间难以计数的盗匪,随时都会打破本就脆弱的生活。
不仅仅是楚国,六国之中,只有齐稍安,其余皆乱。
即便如此,齐也远不如秦来得安定。
但年轻墨者不以为然。
他是“楚墨”一脉,自小目睹楚之衰微,始终认定眼前的困境都是秦国带来的。
“那死去的人呢?”
“难道死了的人比活着的人更重要?”年长墨者回了一句。
年轻人一时无言。
“哪怕我们是为活着的人着想,秦国也从不停止征战。
而我们现在反倒来秦国,去找那群秦墨……这不是背叛墨家的主张吗?”
“住口!”年长墨者喝道,“谁准你叫他们叛徒?无论是楚墨,还是秦墨,不都是墨家人吗?只是所走之路不同,怎么会成了叛徒?”
“可他们选择了秦国!”
气氛顿时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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