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柳树沟倾泻了一天一夜，后半夜才停歇，留下湿漉漉的沉重。土坯茅草顶的陆家小院里，泥水混着枯叶，积起浑浊的水潭。
苏晚晚躺在里屋的硬板床上，辗转难眠。
腹中的孩子不安地伸胳膊蹬腿，顶得她肋骨隐痛。
她侧身躺着，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高高隆起的腹部，另一只手紧攥着身下发硬的粗布床单。
屋外一片死寂，只有檐角残留的雨水滴落在破瓦盆上，发出“咚…咚…”的声响，每一声都敲在她紧绷的心弦上。
她的丈夫陆淮川天不亮就被大队长叫走，去后山沟救一个滑进沟里、卡在石头中间的孩子。那地方地势陡峭，雨后湿滑如鬼门关。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处终于传来沉重杂乱的声响和小叔子陆淮安压低的焦急喊声。
苏晚晚心一沉，立刻撑起身，光脚踩在冰凉潮湿的泥地上冲去开门。
堂屋昏黄的煤油灯光下，陆父和小叔子半架半拖着一个人跨进门。
那人浑身泥浆，湿透的旧军装贴在身上，一条裤腿从膝盖下撕开，露出狰狞的伤口，深可见骨，边缘皮肉呈暗紫色，正渗着混浊的血水。
是陆淮川。他头无力垂着，湿发黏在苍白的脸上，双眼紧闭，嘴唇失去血色。
陆母凄惶地扑过来，眼泪瞬间落下。
陆父和小叔子赶紧将陆淮川挪进里屋床上。陆母慌忙去打热水、找布条，陆父抓起破蓑衣冲出去请唯一的赤脚医生王老栓。
苏晚晚强迫自己镇定，去灶屋舀水、生火，准备烧热水清洗伤口。湿柴冒出浓烟，熏得她眼睛发涩，咳嗽不止。
很快，陆父拖着浑身湿透、瘦小干瘪的王老栓冲了进来。
王老栓仔细检查伤口，碰了碰发紫的皮肉，又探了陆淮川滚烫的额头和脉搏，眉头越皱越紧。“伤得深，泡了脏水，肯定感染了！”他摇头道，“烧得厉害，得赶紧退烧消炎！不然腿难保，人更凶险！”
他掏出仅有的地丁草粉，撒在伤口上，用旧布条勉强包扎。“退烧药是真没了，大队卫生所也早空了。
多给他擦身，用凉水敷额头，看老天爷开不开眼吧。”说完，他叹着气，在陆父的道谢和陆母的绝望哭声中消失在夜色里。
小小的油灯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屋里人的影子拉得巨大而扭曲，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
绝望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间低矮的泥屋。
周秀芬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捂着脸压抑地痛哭起来：“我的儿啊…这可咋办啊…老天爷啊…”哭声悲切，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陆建国佝偻着背，站在床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儿子痛苦的脸，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紧紧攥着，指节捏得发白，青筋毕露。
此刻，浑身散发着一种无言的悲愤和无力。
陆淮安和妹妹陆晓梅站在角落，脸色惨白，不敢说话，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苏晚晚默默地将灶上烧好的热水舀出一盆，端进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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