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急诊室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药物和隐约血腥气的冰冷味道，像无形的触手，缠绕着苏晴的感官。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到电话，又是怎么一路心神不属、手脚冰凉地赶到这里来的。当她站在急诊抢救区那扇厚重的隔离门前时，里面传出的仪器单调的“嘀嘀”声，每一下都像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张伟和小赵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缩在走廊的塑料椅上，脸色苍白，看到苏晴，慌忙站起来。
“苏…苏小姐…”张伟声音干涩，带着浓重的愧疚，“老林他…他突然就疼得不行，摔倒了…我们…我们…”
苏晴没有看他们，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声音冷得像冰：“他怎么样了？”
“在…在里面抢救…医生说是急腹症…可能…可能是胃的问题…”小赵结结巴巴地回答。
就在这时，门开了。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眼神锐利地扫视走廊：“林峰的家属？”
“我是！”苏晴几乎是立刻应声，快步上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我是他妻子！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严肃而疲惫的脸，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病人情况暂时稳定了，急性剧烈腹痛，伴有休克前期症状，血压一度很低。初步怀疑是上消化道穿孔或者更严重的病变。需要立刻做增强CT和一系列检查。你是家属，需要签一些字。”
“穿孔？病变？”苏晴的心猛地一沉，手脚瞬间冰凉。她知道林峰有胃病，但从来没想过会严重到这个地步！“怎么会…这么突然？”
“长期胃病史，加上近期明显的精神压力过大、生活极度不规律，都是诱因。”医生言简意赅，递过来一叠文件和笔，“先签这个，同意检查和紧急处置。情况很急，需要尽快明确病因。”
苏晴的手指冰凉而僵硬，几乎握不住笔。她看着文件上那些冰冷的医疗术语和可能的风险告知，目光落在“林峰”的签名栏上。那个曾经熟悉、如今却感觉无比陌生的名字，像一根刺扎进眼里。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着在“家属签字”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苏晴。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异常清晰而刺耳。签下这个名字，意味着她再次被卷入了这个她拼命想要逃离的男人的命运漩涡。
林峰被推去做检查了。苏晴独自坐在冰冷的走廊塑料椅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刚才签字的决绝瞬间消散，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一种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疲惫。
她恨林峰吗？恨。恨他对家庭的漠视，恨他把自己和朵朵推到如此境地。可此刻，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林峰压抑的、因检查不适而发出的痛苦呻吟，她心底深处某个角落，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尖锐的刺痛。那毕竟是她曾经深爱过、共同生活了十几年、也是朵朵父亲的男人！
她该怎么办？像一个真正的妻子那样守在这里，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那她之前所有的决绝和努力算什么？朵朵又该怎么办？让朵朵看到爸爸这个样子？
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将她紧紧缠绕。她烦躁地站起身，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窗外是城市冰冷的钢筋森林，阳光明媚，却照不进她此刻阴霾密布的心房。
“妈妈？”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晴猛地回头！只见朵朵小小的身影站在走廊入口，被一个护士牵着。孩子的小脸煞白，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显然是被吓坏了。她一定是听到电话或者看到了什么！
“朵朵！”苏晴的心瞬间揪紧，快步冲过去，一把将女儿紧紧搂进怀里，“你怎么来了？谁带你来的？”
“张…张叔叔打电话…说爸爸病了…很严重…”朵朵的小身体在苏晴怀里瑟瑟发抖，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妈妈…爸爸会不会死？”
“不会的！朵朵别怕！爸爸不会有事的！”苏晴用力抱着女儿，声音却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她抬头看向带朵朵来的护士，眼神带着询问和一丝责备。
护士无奈地解释：“这位张先生打电话到家里，孩子接了…我们拦不住…”
苏晴心中对张伟的怨气瞬间升腾！但看着怀中吓坏了的女儿，她只能强压下去。她抱着朵朵，走回椅子坐下，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柔声安抚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检查室的方向。林峰的呻吟似乎停止了，死一般的寂静，反而更让人心慌。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朵朵在苏晴怀里抽泣着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痕。苏晴抱着女儿，像抱着最后一块浮木，目光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地板。
终于，检查室的门再次打开。林峰被推了出来，脸色依旧惨白如纸，闭着眼，似乎陷入了昏睡。紧接着，刚才那位主治医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份报告，脸色比进去时更加凝重。
苏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轻轻放下熟睡的朵朵，示意张伟帮忙照看一下，然后快步走到医生面前，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医生…结果…怎么样？”
医生看着苏晴，眼神复杂，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却无法掩饰的沉重。他示意苏晴跟他走到旁边稍微僻静一点的角落。
“苏女士，你丈夫林峰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苏晴心上，“CT显示，胃体部巨大溃疡性肿块，形态不规则，侵犯胃壁全层，伴有局部淋巴结肿大和…腹膜多发小结节。”
苏晴的脑子“嗡”的一声！她不是学医的，但“肿块”、“侵犯”、“淋巴结肿大”、“腹膜结节”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绝望的答案！
“是…是什么？”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医生深吸一口气，吐出了那个如同判决般的名词：“高度怀疑是**胃癌**。而且，从影像上看，分期…很晚，可能己经伴随腹腔转移。”
胃癌…晚期…
这两个词像两颗重磅炸弹，在苏晴的脑海里轰然炸响！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猛地扶住了旁边的墙壁。
冰冷坚硬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却无法抵消那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寒意和巨大的、灭顶般的绝望！她想过林峰可能胃出血，可能穿孔，甚至可能更严重些的炎症…但她从未想过，会是**癌**！而且是**晚期**！
“为…为什么会这样？他…他还那么年轻…”苏晴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难以置信的悲鸣。她恨林峰，可她从未想过要他死！从未想过朵朵会失去父亲！
“长期慢性胃炎、幽门螺杆菌感染是重要诱因。但最关键的是，他忽视了太久的身体警报，长期高压、焦虑、饮食作息极度紊乱，免疫系统崩溃，给了癌细胞可乘之机。”医生的话语冷静而残酷，剖析着病因，“现在首要的是尽快做胃镜取活检，明确病理分型，然后确定治疗方案。但…苏女士，你要有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
苏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看着医生递过来的那份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CT报告，白纸黑字，冰冷地宣告着林峰——她女儿的父亲的死刑。
林峰被推进了消化内科的病房。单人间。张伟咬着牙交的押金。
苏晴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看着病床上昏睡的林峰。他的脸色灰败，呼吸微弱，手臂上插着输液管，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却让人心慌的“嘀嗒”声。才短短几天不见，他仿佛又瘦了一圈，脸颊凹陷下去，颧骨突出，像个被抽干了生气的破布娃娃。
这就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在谈判桌上挥斥方遒的林总监？这就是那个让她又恨又怨、却终究无法彻底割舍的丈夫？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悲伤、愤怒、怨恨和无力感的洪流，猛烈地冲击着苏晴的心防。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残酷？在她终于鼓起勇气要开始新生活时，又将她狠狠拖回这绝望的深渊？
为什么林峰要如此不爱惜自己？把身体糟蹋成这个样子？
朵朵怎么办？她该如何告诉女儿，爸爸可能…要永远离开了？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苏晴捂住嘴，压抑着喉间破碎的呜咽，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她恨！恨命运的不公！恨林峰的自毁！更恨自己此刻无法抑制的心软和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业力…报应…”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那是林峰曾经隐约提过的、来自那个什么“改运小院”的说法。难道…这真的是他前世造孽的报应？连带着她和朵朵也要承受这无妄之灾？！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和更深的绝望。
病床上，林峰似乎被苏晴压抑的哭声惊动，眼皮微微颤动，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视线模糊而涣散，好一会儿才聚焦在床边那个捂脸哭泣的身影上。
“晴…晴？”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嘶哑的声音。
苏晴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对上林峰那双因为病痛而失去神采、却带着巨大困惑和一丝卑微期盼的眼睛。她慌忙擦去眼泪，想维持冰冷的面具，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哽咽：“你…你醒了？”
林峰看着苏晴通红的双眼和脸上未干的泪痕，再看看自己身处病房、浑身插管的处境，一个可怕的预感攫住了他。他挣扎着想动，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检查或穿刺？），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冒出。
“我…我怎么了？”他的声音充满了恐惧，目光死死盯着苏晴，“检查…结果…是什么？”
苏晴看着他那双充满求生渴望和恐惧的眼睛，看着他那张枯槁的脸，再想到那份白纸黑字的报告…所有准备好的冰冷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她该如何宣判？她该如何告诉他这个残忍的真相？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滚烫的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床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的痕迹。
白纸黑字的判决，和无声滑落的泪水，在这弥漫着药水味的病房里，构成了最残酷的静默。
作者“一笑三千”推荐阅读《改运小院》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UVSC/)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