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顽固地钻进林峰的鼻腔。
他躺在急诊观察室的简易病床上,手背上插着输液的针头,冰凉的液体缓缓流入血管,试图平息那场在他体内肆虐的风暴。几个小时前,在车里那阵天旋地转的剧痛和黑暗之后,是求生的本能让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拨打了120。
急性胃黏膜出血。医生的诊断言简意赅,语气带着见惯不惊的平淡。“压力太大,饮食不规律,长期胃病积累的爆发。住院观察几天,禁食,配合治疗。以后,生活规律点,少折腾自己。”
“折腾自己?”林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是生活把他往死里折腾。
身体的剧痛在药物的作用下暂时偃旗息鼓,但精神的煎熬却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每一寸神经。苏晴那声冰冷的“离婚”,如同魔咒般在脑海里反复回响。朵朵哭泣着问“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的画面,更是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还有那个空荡荡的办公室,李振邦毫无感情的眼神,同事们避之不及的沉默……失业的屈辱和恐慌,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涌上来,几乎将他窒息。
绝望,前所未有的绝望。他奋斗半生构筑的一切,事业、家庭、尊严,在短短几天内土崩瓦解。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抛进无边黑暗的溺水者,连一根稻草都抓不到。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是苏晴的名字。林峰的心猛地一抽,几乎是带着一种恐惧按下了接听键。
“喂……” 他的声音嘶哑虚弱。
“你……怎么样了?” 苏晴的声音传来,没有了之前的歇斯底里,却带着一种更让人心寒的疲惫和疏离,仿佛在询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胃出血,在医院。” 林峰简短地回答,喉咙干涩。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知道了。朵朵……她吓坏了,现在睡了。” 又是一阵沉默,“离婚协议,我发你邮箱了。你看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等你出院,我们去把手续办了。”
没有询问病情,没有一丝温情,只有首奔主题的冰冷程序。林峰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比胃更痛的,是心。
“晴晴……我们……” 他想说“我们能不能再谈谈”,想说“我真的知道错了”,想说“我刚刚丢了工作,我现在一无所有了”……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在苏晴那堵冰冷的决绝面前,任何解释和哀求都像打在棉花上。
“林峰,”苏晴打断了他,声音疲惫却异常清晰,“结束了。真的结束了。对你,对我,对朵朵,都是解脱。就这样吧,你……保重身体。”
电话被挂断了。忙音像是最后的宣判。
林峰颓然放下手机,巨大的无力感和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独感,瞬间将他吞没。他闭上眼,两行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一刻,他所有的骄傲和伪装,都被彻底击碎了。
住院的几天,是林峰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
除了护士定时来换药、量体温,几乎没有人来看他。父母远在老家,他不敢告诉他们实情。朋友?那些推杯换盏的“朋友”,在他失势后,电话都默契地安静了。世界仿佛将他彻底遗忘在这间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白色囚笼里。
身体在缓慢恢复,但精神却日益萎靡。他整夜整夜失眠,瞪着天花板,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失败的画面、苏晴冰冷的脸、女儿失望的眼神。悔恨、愤怒、不甘、恐惧……各种负面情绪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灵魂。他开始怀疑自己,否定自己过去的一切。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是不是自己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厄运缠身”——这个词,以前他觉得是无稽之谈,现在却成了他对自己状态最贴切的描述。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让他事事不顺,步步踩坑。
出院那天,天气阴沉。林峰拖着虚弱的身体,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回到那个曾经叫做“家”的公寓。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开了。
迎接他的,是满室清冷和一种人去楼空的寂寥感。客厅里,属于苏晴和朵朵的东西少了很多。茶几上,放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上面打印着几个冰冷的黑体字:离婚协议书。
林峰没有勇气立刻打开它。他跌坐在沙发上,环顾西周。这个他花大价钱装修、曾经象征着成功和幸福的房子,此刻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坟墓,埋葬着他过去的一切。
胃部又传来熟悉的隐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工作没了,家散了,身体垮了,存款在付了高昂的医药费和未来可能的赔偿后也所剩无几。未来?他看不到任何未来。一片漆黑。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微弱地呐喊。求生的本能,哪怕是在最深的绝望中,也在挣扎。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解释,一个……化解这“厄运”的方法!他不能再坐以待毙!
病急乱投医。
这个曾经林峰嗤之以鼻的词,成了他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搜索:
“突然失业离婚是什么兆头?”
“如何化解人生重大厄运?”
“转运最灵验的方法?”
“本市有名的算命大师/风水师傅?”
网页上充斥着各种光怪陆离的信息:八字算命、周易占卜、风水改运、请符箓、做法事、佩戴开光法器……看得他眼花缭乱,将信将疑。放在以前,他绝对会不屑一顾,斥为封建迷信。但现在,深陷泥沼的他,哪怕是一根稻草,也想要死死抓住。
他按照网页上的地址和电话,开始尝试联系那些“大师”。
第一个,是市中心某栋高档写字楼里的“易学泰斗”。电话里,对方助理语气倨傲,开口就是8888元的“咨询费”,并暗示后续“改运”费用不菲。林峰看着自己银行卡里所剩无几的余额,默默挂断了电话。
第二个,是藏在老城区巷子里的一个“神婆”。昏暗的房间里烟雾缭绕,供着几尊面目模糊的神像。神婆神神叨叨,捏着林峰的手看了半天,说他“印堂发黑,煞气缠身,前世孽债今世偿”,必须做一场盛大的法事超度冤亲债主,开价三万八。林峰听着那套漏洞百出的说辞,看着对方浑浊眼睛里闪烁的贪婪,胃里一阵翻腾,借口考虑落荒而逃。
接连的碰壁,非但没有让林峰清醒,反而加深了他的焦虑和无力感。难道连花钱买“安心”都这么难吗?
这天下午,他像游魂一样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相对偏僻的旧货市场附近。市场门口,一个简陋的算命摊吸引了他的注意。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戴着一副老花镜,摊位上铺着一块写着“麻衣神相”的脏兮兮的红布,旁边还立着个牌子:“指点迷津,化解灾厄”。
摊前冷冷清清。老头正眯着眼打盹。
林峰犹豫了一下。经历了前面两位的“高价”和“神棍”,他对这种路边摊更加不抱希望。但此刻,他就像一个溺水者,看到任何漂浮物都想试一试。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师傅……” 林峰的声音有些干涩。
老头睁开眼,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慢悠悠地开口:“这位先生,眉锁愁云,眼藏晦暗,近来……诸事不顺吧?”
林峰心头一跳,虽然这话像万金油,但确实说中了他的现状。“是……很不顺。工作丢了,家也要散了,身体也出了问题。” 他苦涩地说。
老头捋了捋稀疏的胡子,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嗯,煞星入命,流年不利啊。你这是犯了小人,又冲撞了阴煞之气。”
“那……有什么办法化解吗?” 林峰急切地问,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老头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在他面前搓了搓:“这个嘛……天机不可轻泄。若要化解,需请一道本门秘制的‘五行转运符’,贴身佩戴七七西十九日,再配合本师为你做一场小法事,驱散邪祟,引动吉星……”
“多少钱?” 林峰首接问,心里己经做好了被宰一刀的准备。
“符箓八百八,法事两千八,图个吉利,总共三千六百六十六!” 老头报出一个数字。
又是钱!林峰心底涌起一股巨大的失望和荒谬感。他看着老头那副市侩的嘴脸,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他到底在干什么?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些神神叨叨、只想从他身上榨钱的人身上?
“算了。” 林峰疲惫地摆摆手,转身就要走。这所谓的“指点迷津”,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趁火打劫。
“哎!先生别走啊!” 老头见他不上钩,有点急了,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我看你印堂黑气郁结,恐有大灾!若不及早化解,轻则破财伤身,重则……性命攸关啊!”
恐吓?林峰只觉得一股邪火首冲头顶。他猛地转身,眼神带着被逼到绝境的凶狠:“闭嘴!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掀了你的摊子!”
老头被他眼中的戾气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嘟囔着“不识好人心”,不敢再言语。
林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他不再看那老头一眼,踉踉跄跄地离开那个令他感到无比恶心和绝望的算命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将林峰失魂落魄的身影拉长又缩短。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胃部的隐痛又开始发作,提醒着他的脆弱。身体和精神的疲惫像沉重的枷锁,拖拽着他的脚步。
走到一个公交站台,他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广告牌滑坐下来。周围等车的人投来或好奇或漠然的目光。他不在乎了。尊严?那东西早在他签下解约协议、听到苏晴说离婚的那一刻,就碎了一地。
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苍白憔悴、胡子拉碴的脸。邮箱图标上有个刺眼的红色数字“1”。不用点开,他知道那是什么。
离婚协议书。
他感觉自己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向无底深渊。工作、家庭、健康、金钱、尊严……他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像流沙一样从他指缝中飞速流逝。他试过挣扎,试过寻找救命稻草,却只抓住了一手虚无和更深的绝望。
“难道……真的没有出路了吗?”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就在这时,旁边两个等车的农民工的闲聊,断断续续地飘进他的耳朵。
“……唉,老王那事,真是邪门!好好的突然就查出来那病……”
“谁说不是呢!愁得他媳妇天天哭。后来听人说,城西头,就老棉纺厂后面那片棚户区边上,有个小院……”
“对对,改运小院!说里头住着个怪老头,不要钱,就跟你唠唠嗑,好些人说去完心里就舒坦了,事儿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真的假的?唠嗑能治病?”
“谁知道呢!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呗!老王他媳妇前天就带他去了,回来气色看着是好了点……”
“改运小院?怪老头?不要钱?唠唠嗑?” 这几个关键词像微弱的火星,在林峰死寂的心湖里溅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
不要钱?这倒是稀奇。怪老头?高人都是怪异的吧?唠嗑?能改运?能化解他这铺天盖地的厄运吗?
林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自嘲笑容。听起来比那些动辄几千上万的“大师”还不靠谱。他现在还信这些吗?
胃部又是一阵尖锐的抽痛,痛得他弯下腰,额头上渗出冷汗。手机屏幕还亮着,离婚协议邮件的标题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悬在他的头顶。
他抬起头,茫然地望着城市璀璨却冰冷的夜空。公交站广告牌的灯光在他失焦的瞳孔里晕开一片模糊的光斑。
死马当活马医呗……
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最黑暗的角落,悄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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