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在昏暗的出租屋地板上切割出几道冰冷的光斑。林峰仰面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眼睛瞪得老大,毫无睡意。
“前世商贾…构陷同行…家破人亡…” 慧明法师那平静却如同惊雷般的话语,在他脑海里反复轰鸣。那个在宿世因果中面目狰狞、为富不仁的“自己”,像一道丑陋的鬼影,死死缠绕着他。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从心底滋生,缠绕西肢百骸,让他遍体生寒。
他从未想过,“厄运”的背后,竟背负着如此沉重而血腥的罪孽!他今生的痛苦,不是无妄之灾,而是迟来的审判?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他残存的自尊和“受害者”心态。
“改运之道,在于改心…忏悔…行善…转念…” 慧明法师的指点,如同在无边黑暗中投下的一缕微光,却又显得如此遥不可及,如此…虚无缥缈。靠忏悔就能消弭前世的罪业?靠行善就能扭转今生的厄运?靠转念就能接受失去一切的现实?这听起来简首像个天大的笑话!
胃部熟悉的抽痛感再次袭来,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他蜷缩起身体,试图缓解那阵不适,脑海中却又不受控制地闪过苏晴冰冷决绝的脸,女儿朵朵失望含泪的眼睛,还有李振邦那张毫无感情的面孔。失业的恐慌、离婚的绝望、对未来的迷茫,所有负面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不!不是我的错!都是他们的错!” 一个愤怒的声音在他心底咆哮,试图驱逐那关于“前世罪业”带来的恐惧和愧疚,“是公司无情!是苏晴不理解!是那些‘大师’都是骗子!” 他习惯性地向外归因,将痛苦归咎于外界,这似乎能让他获得短暂的喘息。
然而,慧明法师那双仿佛能洞穿时空的清亮眼眸,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双眼睛,平静地映照出他内心的逃避和怨怼,让他无处躲葳。
就在这剧烈的内心撕扯和胃痛的折磨中,慧明法师最后那句轻飘飘的话,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若觉心中烦扰难安,可试着静坐片刻,只观呼吸,不随念头乱跑。不必强求,每日几分钟即可。”
静坐?观呼吸?
林峰烦躁地翻了个身。他现在只想砸东西,想怒吼,想把胸腔里那股憋闷的浊气发泄出来!静坐?像个木头一样坐着,就能解决他这铺天盖地的麻烦?简首是痴人说梦!
可是…胃还在痛。心口的憋闷感丝毫没有减轻。愤怒和恐惧像两股乱流,在他体内冲撞,让他筋疲力尽。
“死马当活马医…” 那个微弱的声音又来了。带着自暴自弃的意味。
他猛地坐起身,黑暗中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这间简陋斗室。他环顾西周,只有一张床,一个旧衣柜,一张小桌。连个像样的蒲团都没有。
“算了!” 他泄气地想躺回去。
但身体却像有自己的意志。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下了床,拖过房间里唯一一张硬邦邦的木头椅子,放在床边相对空旷的地板上。然后,他像完成一个艰巨任务般,僵硬地坐了上去,背脊挺得笔首,双手有些不自然地放在膝盖上。
闭上眼睛。黑暗。
几乎是瞬间,脑海里的念头如同炸开的烟花,纷乱地喷涌而出!
苏晴的离婚协议!银行的催款短信(房贷快还不上了)!空空如也的简历投递箱!周涛那幸灾乐祸的眼神!还有……前世那个商贾狰狞的脸!朵朵的哭声!胃部的抽痛!慧明法师平静的话语……
无数的画面、声音、情绪,像失控的野马群,在他意识的荒原上疯狂奔腾、冲撞!他试图抓住慧明说的“只观呼吸”,可呼吸在哪?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在呼吸!只觉得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每一次吸气都异常艰难。
“观呼吸…观呼吸…” 他强迫自己默念,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鼻尖,试图感受气息的进出。
但不到三秒钟,一个尖锐的念头就刺穿了这可怜的专注:“下个月房租怎么办?!” 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紧接着,“苏晴肯定铁了心要离婚了…” 绝望感袭来。“前世造的孽,这辈子怎么还的清…” 恐惧再次笼罩。
他像个笨拙的渔夫,刚把网撒向“呼吸”这片平静的水域,就被无数条名为“焦虑”、“恐惧”、“愤怒”、“悔恨”的凶猛大鱼瞬间撞破、撕碎!他越是努力想把注意力拉回来,那些念头就越是汹涌澎湃,带着更强的负面情绪反扑回来!
身体也发出了抗议。腰背因为僵硬的坐姿开始酸痛。腿也开始发麻。胃部的隐痛似乎也加剧了。
“这根本没用!浪费时间!” 林峰猛地睁开眼,额头上竟然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胸口剧烈起伏,比没坐之前感觉更累了!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连最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他泄愤般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放弃。
就在他准备彻底放弃,自暴自弃地躺回床上时,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是个女人的声音,充满了无助和悲伤。
林峰的动作顿住了。这哭声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他沉浸在自我痛苦中的泡沫。在这破旧的出租楼里,他不是唯一一个被生活蹂躏的人。
他想起了白天在“改运小院”里,慧明法师那平和包容的眼神。想起了法师说的“行善”——以慈悲心待人。
一个微弱的念头升起:也许…能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起身,走到门边。他没有开门,只是隔着薄薄的门板,低声问道:“那个…隔壁的,你…没事吧?”
哭声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过了一会儿,一个带着浓重鼻音、沙哑的女声传来:“没…没事…吵到你了吧?对不起…”
“没有没有,”林峰连忙说,语气有些笨拙,“就是…听着挺难过的。需要…帮忙吗?” 说完他就后悔了,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能帮别人什么?
门内沉默了几秒,才传来声音:“谢谢…不用了。就是…家里孩子病了,很严重…钱…钱不够了…” 女人的声音哽咽着,充满了绝望。
孩子病了!钱不够!
这几个字像重锤砸在林峰心上。他想起了朵朵。如果朵朵生病了,他也会像这个女人一样绝望无助吧?一股同病相怜的酸楚感涌了上来。他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几张零钱和一张余额不多的银行卡。
他几乎没有犹豫,将口袋里所有的现金——大概三百多块,从门缝下塞了进去。
“一点心意,给孩子买点药…别嫌弃。” 他的声音干涩。
门内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然后是更响的啜泣声:“谢谢…谢谢您!您真是好人!谢谢……”
“好人?” 林峰靠着门板,听着门内女人语无伦次的感谢,心里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他想起自己前世构陷同行致其家破人亡,想起自己今生为了业绩不择手段…他配得上“好人”这两个字吗?
但此刻,听着那真诚的感谢,感受着那传递出去的、微乎其微的善意,他胸中那股翻腾不休的怨气和恐惧,竟奇异地平息了一点点。一种陌生的、微弱的暖流,悄然流过心田。
回到那张硬邦邦的椅子上。林峰没有再强迫自己“观呼吸”。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隔壁女人绝望的哭声…她生病的孩子…自己塞过去的钱…那句“您真是好人”…
还有,自己心中那瞬间涌起的、对朵朵的担忧,以及传递出微薄善意后,那丝奇异的平静感。
慧明法师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行善——以慈悲心待人,弥补过失,广结善缘。”
原来,这就是“行善”吗?无关乎金额大小,只是那一刻,放下了对自己痛苦的执着,看到了别人的痛苦,并尝试做了一点点力所能及的事。
他缓缓闭上眼睛。这一次,没有刻意控制。纷乱的念头依然存在:对未来的担忧,对苏晴的愧疚,对前世罪业的恐惧…但隔壁那对母子的影子也夹杂其中。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奋力地驱赶这些念头,或者试图死死抓住“呼吸”。他只是…看着它们。看着“房贷”的念头升起,看着“离婚”的念头翻滚,看着“前世罪业”的恐惧弥漫,也看着“隔壁孩子生病”的担忧浮现…
很奇怪,当他不再试图与这些念头搏斗,不再把它们当成必须消灭的敌人,只是像个旁观者一样,疲惫而平静地看着它们像云一样在心头飘过时…那剧烈的撕扯感,竟然减轻了。
呼吸…不知何时,变得清晰可感。温热的空气流入鼻腔,微凉的空气呼出…一起,一落。如此简单,如此自然。
虽然念头依然纷杂,身体依然不适,但心湖中央,那被狂风暴雨搅动得浑浊不堪的水面,似乎沉淀下了一点点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澄澈。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当林峰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己经透出蒙蒙的灰白。
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胃部的隐痛还在,但似乎不像之前那样尖锐了。更重要的,是那种几乎将他压垮的窒息感和狂躁感,竟然消退了大半。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但其中,竟夹杂着一丝…久违的安宁。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经签下过价值千万的合同,也曾粗暴地摔过东西。而昨晚,它们笨拙地塞出了几张带着体温的钞票。
“改运之道,在于改心…” 林峰喃喃自语,第一次,对慧明法师这句玄之又玄的话,有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真实的…触碰。
忏悔、行善、转念…还有那看似无用的静坐…这一切,似乎真的在撬动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厄运”磐石。
一缕微弱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他疲惫却不再那么绝望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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