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风带着铁锈与血腥的气息，卷过枯黄的野草，发出呜咽般的低鸣。裴树将斗笠的边缘压得更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他身旁的满宜遂则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斗篷，帽檐压着眉骨，身形在宽大的衣袍里显得有些单薄，唯有偶尔从袖管滑落的指尖，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电光。
两人混在一群面黄肌瘦的流民中，正随着缓慢移动的队伍，等待着进入城门的盘查。
这座名为“天启城”的都城，曾是大晟王朝最繁华的所在，如今却成了“净世盟”的巢穴。城墙加高了数丈，原本光洁的青石板被熏得漆黑，每隔几步就站着一名身着黑色甲胄的士兵，头盔上镶嵌的血色晶石在阳光下闪着妖异的光。
“听说了吗？城里又在抓人了……”队伍中，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低声对同伴说，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说是要给‘圣坛’献祭，凡是生辰八字带火的，都跑不了……”
“何止啊，”另一个中年汉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眼神却瞟向城门方向，带着几分讨好，“国师说了，这是为了净化世间的妖邪！只要献祭够了，那‘灭世灾星’就会被天雷劈死，咱们才能过上好日子！”
“灭世灾星？”老者不解，“那不是传说中……”
“嘘！”中年汉子猛地打断他，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就是那个能引雷的妖怪！还有那个叛国通妖的前钦天监少监！国师说了，这俩是一对祸害，等仪式成了，就能一并除了！”
裴树的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能感觉到身旁的满宜遂呼吸骤然一滞，周身的空气似乎都冷了几分，斗篷下的身体正抑制着某种躁动。
他不动声色地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满宜遂的胳膊，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满宜遂侧过头，帽檐下的目光冷冽如冰，却在触及裴树眼神的瞬间，稍稍缓和了些许。他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无碍。
这一路而来，他们早己习惯了这样的污名。只是亲耳听到“灭世灾星”西个字从陌生人嘴里说出，还是像针一样，刺得人心头发紧。
队伍缓缓前移，终于轮到了他们。
守城的士兵眼神锐利地扫过两人，目光在裴树的斗笠和满宜遂的斗篷上停留了许久。“姓名，来历。”士兵的声音沙哑而不耐烦，手中的长枪在地上顿了顿，发出沉闷的响声。
“在下裴七，”裴树的声音刻意压低，带着几分市井小民的卑微，“这是我弟弟，阿遂。我们是从南边逃难来的，想在城里讨口饭吃。”
士兵狐疑地打量着他们：“逃难？城里现在管得严，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有路引吗？”
“路引……路上弄丢了。”裴树垂下眼帘，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兵爷行行好，我们兄弟俩就想找个活计，绝不给城里添麻烦……”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将几枚铜钱塞到士兵手中。
士兵掂了掂铜钱，脸上的不耐烦稍减，但还是伸手掀开了裴树的斗笠。目光在裴树脸上扫了一圈，又转向满宜遂，伸手就要去掀他的斗篷。
“别碰他！”裴树下意识地拦住士兵的手，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陪笑道，“兵爷，我弟弟他……他生了病，见不得风，还请通融……”
士兵被他一拦，顿时来了火气，刚要发作，旁边一个看起来像是小队长的人走了过来，不耐烦地喝道：“磨蹭什么？赶紧放行！后面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呢！”
“可是队长，这俩人……”
“哪那么多废话！”小队长瞪了他一眼，“国师有令，今天要加快进城速度，晚上还要举行大典呢！出了岔子你担待得起？”
士兵不敢再多言，悻悻地收回手，挥了挥长枪：“进去吧进去吧，别在城里惹事！”
裴树松了口气，拉着满宜遂快步走进城门。
刚一进城，一股更加浓重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关着门，偶尔有几家开着的，也只是用木板钉了个小口，里面的人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脸上带着麻木或恐惧的表情，很少有人说话，只有巡逻的士兵和“净世盟”的教徒，在街上来回踱步，眼神凶狠地扫视着每一个人。
“净世盟”的教徒穿着统一的灰色长袍，胸前绣着一个扭曲的雷电符号，手中拿着小册子，不时拦住行人，高声宣讲着什么。
“……妖邪当道，生灵涂炭！唯有信奉‘净世真神’，跟随国师大人，才能净化这污浊的世界！”一个教徒站在街角的高台上，声嘶力竭地喊道，“那‘蜃电’妖物，乃是上古邪祟转世，身负灭世之力，若不除之，天下必遭大劫！还有那前钦天监少监裴树，通妖叛国，罪该万死！”
台下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人，大多面无表情，只有几个眼神狂热的年轻人，跟着高声附和。
“烧死妖物！”
“处死叛徒！”
裴树拉着满宜遂，低着头快步走过，尽量不引起注意。他能感觉到满宜遂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别冲动。”裴树低声道，声音压在喉咙里，“我们的目的是通天塔。”
满宜遂没有说话，只是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斗篷下的指尖，有细微的电弧在无声地跳跃。
两人穿过几条街道，朝着城中心的方向走去。越是靠近中心，守卫越是森严，空气中的血腥味和诡异的甜香也越发浓重。
“那是什么味道？”满宜遂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裴树皱了皱眉，仔细嗅了嗅：“像是……血腥味混合着某种草药，还有……焚烧东西的味道。”他心中一沉，“恐怕……是那些被献祭的生灵。”
满宜遂的脚步顿了顿，帽檐下的目光变得更加冰冷。
他们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避开了主干道上的巡逻队。巷子里堆放着垃圾和杂物，墙角蜷缩着几个奄奄一息的乞丐，看到他们进来，只是麻木地抬了抬眼，又无力地垂下。
“从这里穿过去，应该能靠近通天塔。”裴树观察了一下地形，对满宜遂说道。
满宜遂点了点头，率先走了进去。
巷子狭窄而曲折，两侧的墙壁上布满了斑驳的血迹和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祭祀的涂鸦。偶尔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隐约鼓声和 ting 声，让人头皮发麻。
走到巷子尽头，是一扇破败的木门。裴树小心地推开一条缝，向外望去。
门外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塔楼——正是通天塔。
塔楼通体漆黑，由巨大的黑曜石砌成，塔身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在阳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塔顶笼罩着一团浓郁的黑云，不时有紫色的闪电在云层中穿梭，发出沉闷的雷鸣。
广场上站满了“净世盟”的教徒和士兵，他们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将通天塔紧紧包围。圆圈中央，是一个由白骨堆砌而成的祭坛，祭坛上摆放着数十个笼子，里面关押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甚至还有一些低阶的小妖，他们大多眼神涣散，气息微弱，显然己经被折磨了很久。
祭坛的正中央，悬浮着一块拳头大小的晶石，正是被玄冥子夺走的镇雷石！此刻，镇雷石散发着妖异的红光，与塔顶的黑云遥相呼应，空气中的能量波动异常狂暴。
而在祭坛之上，一个身着紫色道袍的老者，正手持一柄法剑，口中念念有词。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看起来仙风道骨，正是当朝国师——玄冥子！
“是他。”满宜遂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雷心正在剧烈地跳动，与镇雷石产生着强烈的排斥，同时，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邪术气息，正从玄冥子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裴树的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他曾在钦天监远远见过玄冥子几次，那时的他总是一副慈悲为怀、与世无争的模样，谁能想到，这个表面上深受皇帝信任、被万民敬仰的国师，竟然就是“净世盟”的首领，是这一切罪恶的始作俑者！
“他在干什么？”满宜遂问道，注意到玄冥子正用剑尖划破自己的手指，将鲜血滴在镇雷石上。
“他在献祭。”裴树的声音低沉，“用那些生灵的精血和魂魄，强行催动镇雷石，想要……释放被封印的邪魔。”
话音刚落，就看到玄冥子猛地举起法剑，指向天空。镇雷石的红光骤然暴涨，塔顶的黑云也随之翻滚得更加剧烈，一道粗壮的紫色闪电劈下，正好落在镇雷石上！
“轰隆——！”
巨响过后，镇雷石的光芒更加耀眼，祭坛上的笼子里，几个原本还有些气息的生灵瞬间失去了生机，身体干瘪下去，化作一缕缕黑烟，被吸入镇雷石中。
广场上的教徒们见状，纷纷跪倒在地，狂热地呼喊起来：“国师大人万岁！净世真神万岁！”
玄冥子站在祭坛之上，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他举起双手，示意众人安静。
“诸位信徒，”他的声音洪亮，透过某种法术传遍了整个广场，甚至传到了裴树和满宜遂藏身的小巷，“时辰快到了！只要我们完成最后的献祭，那被封印了万年的‘灭世邪魔’就会降临！到时候，我们将净化这个被妖邪污染的世界，建立一个全新的、纯净的秩序！”
“而那个阻碍我们伟大计划的最大障碍——‘蜃电’妖物，还有那个背叛人族的叛徒裴树，也将在邪魔的怒火中，化为灰烬！”
“他们是灾星！是祸根！”玄冥子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他们的存在，就是对这个世界的亵渎！只有将他们彻底消灭，我们才能迎来真正的和平与净化！”
“消灭妖物！消灭叛徒！”广场上的教徒和士兵们被彻底煽动起来，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高声呐喊。
躲在小巷里的裴树和满宜遂，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他在拖延时间。”裴树低声道，“他在等至阴之日的到来，同时也在故意激怒我们，想让我们主动现身。”
满宜遂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祭坛上的玄冥子，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冷，斗篷下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指尖的电弧越来越明显。
裴树感受到他的躁动，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别上当。我们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满宜遂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怒火。他知道裴树说得对，但看着玄冥子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听着他颠倒黑白的煽动，感受着镇雷石上传来的邪恶气息，他几乎抑制不住冲出去的冲动。
“我知道。”过了好一会儿，满宜遂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但我们不能就这么看着。那些笼子里的人……”
“我知道。”裴树打断他，眼神坚定，“我们会救他们的。但不是现在。”
他看了一眼天色，太阳己经开始西斜，再过几个时辰，夜幕就会降临，而至阴之日的午夜，就是玄冥子举行最终仪式的时刻。
“我们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养精蓄锐。”裴树说道，“等入夜后，再想办法潜入通天塔。”
满宜遂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广场上的惨状，眼神复杂。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走吧。”裴树拉了他一把。
两人悄悄退回巷子深处，消失在阴影之中。
广场上的喧嚣还在继续，玄冥子的演讲仍在进行，狂热的呼喊声此起彼伏。通天塔顶的黑云越来越浓，镇雷石的红光越来越亮，整个天启城，都笼罩在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氛围中，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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