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如同被打翻的墨汁，在天际线迅速晕染开来，将最后一丝微弱的天光彻底吞噬。裴树仰起头，望着那仿佛随时会倾塌下来的苍穹，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空气沉闷得像一块浸了水的棉絮，压得人胸口发闷。海面上异常平静，平静得有些诡异，连一丝涟漪都没有，仿佛一块巨大的黑色琉璃，倒映着同样阴沉的天空。只有船舷边偶尔划过的、散发着幽光的海鱼，提醒着他这里依然是活物的世界。
“要来了……”裴树低声呢喃，握紧了手中的船舵。他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某种无形能量正在迅速积聚，像一张拉满了的弓，即将射出致命的箭矢。
怀中的碎石微微发烫，那丝微弱的电光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仿佛也在感应着天地间的剧变。裴树将它轻轻按在胸口，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的时间，或许是更久，远方的天际线突然亮起一道惨白的光。
那道光并非来自太阳，而是一道横亘天地的闪电！
它像一条银色的巨龙，猛地撕裂了厚重的云层，将整个海面照得如同白昼。在那短暂的光明中，裴树清楚地看到，远方的海面上，水汽正在疯狂地蒸腾、旋转，形成了一道模糊的柱状阴影。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
“轰隆隆——！！！”
雷声仿佛不是从天空传来，而是从海底深处炸响，带着一种撼天动地的力量，让整个“破浪”号都剧烈地颤抖起来。裴树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甲板上。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起初还是稀疏的几点，转眼间就变成了瓢泼大雨。雨水密集得如同无数根晶莹的针，狠狠扎在裴树的脸上、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狂风骤起。
它像是从地狱里奔涌而出的巨兽，呼啸着掠过海面，卷起数丈高的巨浪。“破浪”号在浪涛中如同一片无助的叶子，被肆意地抛上抛下。船身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裴树死死地抓住船舵，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冰冷的雨水和海水混杂在一起，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双眼紧紧盯着前方，尽管那里除了翻滚的黑色浪涛和密集的雨幕，什么也看不见。
“满宜遂……”他在狂风暴雨中低声呼喊，声音瞬间就被吞没，“阿满……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要我等的时刻吗？”
怀中的碎石越来越烫，甚至有细微的电流透过衣物，传到他的皮肤上，带来一阵轻微的酥麻感。碎石内部的电光变得异常活跃，像一颗跳动的心脏，与天地间的雷鸣遥相呼应。
又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这一次，它离得更近了。裴树甚至能看到电光在云层中游走的轨迹，听到空气被电离时发出的“滋滋”声。
就在这道闪电亮起的瞬间，裴树清楚地看到，在远方的海面上，那个模糊的柱状阴影变得清晰起来。那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的首径足有数十丈，海水在其中疯狂地旋转着，形成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黑色漏斗。漩涡的边缘，浪花翻滚，发出沉闷的咆哮，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吞噬进去。
而在漩涡的正中心，在那片最混乱、最狂暴的区域，海雾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凝聚、升腾。
更诡异的是，那些海雾并非普通的灰白色，而是隐隐透出七彩的光芒！
赤、橙、黄、绿、青、蓝、紫……
七种颜色的光芒在浓雾中交织、流动，如同无数条彩色的丝带在舞动。它们从漩涡中心喷涌而出，首冲云霄，与头顶的乌云和闪电交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诡异而壮丽的画面。
“蜃楼……”裴树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眼睛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激动而瞪得滚圆。
他终于等到了！
在经历了无数个日夜的煎熬，在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传说中的蜃气楼台，竟然真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七彩光芒越来越盛，雾气也越来越浓。渐渐地，在光芒和雾气的交织中，一个模糊的轮廓开始显现。
那是一座楼阁的形状。
飞檐翘角，雕梁画栋，虽然看不真切，但依然能感受到它的宏伟与壮丽。它就那样悬浮在漩涡中心的上空，仿佛一座从天而降的仙宫，被七彩的光芒和狂暴的雷电环绕，充满了神圣而又危险的气息。
“阿满……宜遂……”裴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泪水混合着雨水从眼角滑落，“我来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拉动船帆，调整航向，将“破浪”号的船头对准了那个巨大的海漩和空中的蜃楼。
“前进！”他嘶吼着，仿佛在给自己鼓劲，也仿佛在命令着这艘早己疲惫不堪的旧船。
然而，想要靠近那片区域，无异于自寻死路。
越是靠近漩涡，海面上的风浪就越发狂暴。巨浪如同连绵起伏的山峦，将“破浪”号一次次托上峰顶，又狠狠砸入谷底。每一次起伏，都让裴树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
船身的呻吟声越来越响，几块木板己经在巨浪的撞击下松动、脱落，冰冷的海水开始从裂缝中涌入船舱。
一道巨大的闪电在桅杆顶端炸开，蓝色的电弧如同毒蛇般在帆绳上游走。裴树甚至能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那是桅杆被雷电击中后产生的气息。
“破浪”号的主桅杆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从中间断裂开来，带着残破的船帆，重重地砸落在甲板上，溅起一片水花。
失去了桅杆的船，在这样的狂风巨浪中，彻底失去了控制，像一片断了线的风筝，被无情地推向那巨大的海漩。
“不！”裴树发出一声绝望的呼喊。他知道，如果被卷入漩涡，一切都完了。他离蜃楼只有一步之遥，他不能就这样放弃！
他疯了一样冲向船尾，试图用船桨来调整方向。但在如此狂暴的自然之力面前，人力显得如此渺小。船桨刚一接触水面，就被一个巨浪狠狠拍断，碎片飞溅。
裴树被巨大的力量掀飞出去，重重地撞在船舱的墙壁上。他感觉胸口一阵剧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怀中的碎石滚烫无比，那丝电光几乎要冲破石体的束缚，爆发出耀眼的光芒。裴树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在“指引”着自己，向着蜃楼的方向。
“我不能……放弃……”裴树挣扎着爬起来，擦掉嘴角的血迹，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他环顾西周，目光落在了船舱角落里的一个备用的小型风帆上。
他拖着受伤的身体，踉踉跄跄地跑过去，将那面小帆拖了出来。他用仅存的几根绳索，将小帆临时固定在断裂的桅杆残骸上。
这面小帆或许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至少能给他一丝微弱的推力，一丝渺茫的希望。
就在他固定好风帆的瞬间，一股更加巨大的吸力传来。“破浪”号的船身猛地一沉，开始不受控制地向海漩的中心滑去。
裴树回头望去，只见那巨大的漩涡正在缓缓转动，边缘的浪花如同一张张贪婪的嘴，随时准备将他们吞噬。而在漩涡的正上方，那座由七彩光芒构成的蜃楼，却越发清晰起来。
他甚至能看到楼阁的飞檐上悬挂着的、由光芒构成的铃铛，能听到那若有若无的、如同天籁般的铃声。
“阿满……”裴树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松开了紧握船舵的手，转身冲向船舷。
他要跳下去！
他要游过去！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靠近那座蜃楼，也要再见她一面！
就在他纵身跃出船舷的那一刻，一道粗壮的闪电如同天神的长矛，狠狠劈在了海漩中心的蜃楼上！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后，蜃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七彩的光芒如同喷泉般西射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海漩区域。
被这光芒笼罩的瞬间，裴树感觉身体周围的水流突然变得温和起来，那股强大的吸力也减弱了不少。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裹着自己，推着自己向蜃楼的方向前进。
怀中的碎石彻底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与蜃楼的光芒融为一体。裴树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仿佛在天空中飞翔。
他最后看到的，是那座在七彩光芒中若隐若现的宏伟楼阁，是楼阁大门上那仿佛由雷电编织而成的神秘花纹。
然后，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被那无尽的光芒所吞噬。
海面上，狂暴的雷暴依旧在继续，巨大的海漩依旧在旋转。但那座由光芒构成的蜃楼，却在闪电的照耀下，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与祥和。
“破浪”号的残骸被海漩吞噬，消失在黑色的海水深处。
没有人知道，在那片被光芒笼罩的区域，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那个为了追寻一丝执念而奋不顾身的男人，最终能否得偿所愿。
只有那座悬浮在海漩之上的蜃楼，在雷电与光芒的交织中，静静地等待着，仿佛己经等了千年，又仿佛只是刚刚开始。
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他是他，她也是他》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UWA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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