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山间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流淌，带走了冬的凛冽，带来了春的温润，又在夏的蝉鸣和秋的叶落中，悄然滑过了三西个寒暑。
小蜃不再是那个需要被裴树时时抱在怀里的婴孩了。他/她长成了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孩童，身形纤细，眉眼间的轮廓愈发清晰，却依旧难以清晰界定性别。若是在阳光下奔跑笑闹时，眉宇间那份灵动英气，会让人恍惚以为是个俊俏的男孩；可当他/她安静地坐在月光下，眼神清澈而悠远，那份柔和细腻，又分明带着女孩般的恬静。
这几年，山村的生活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裴树几乎断绝了与外界所有的联系，每日里除了教导小蜃读书识字、吐纳练气，便是种种田、采采药，过着最朴素的农耕生活。他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褪去了当年在钦天监时的锐利和漂泊时的阴郁，多了几分烟火气，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偶尔在无人时会流露出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而小蜃的成长，远比裴树预想的要快，也远比他预想的要……特别。
裴树渐渐发现，小蜃的性格似乎会随着光线的变化而产生微妙的差异。
在阳光炽烈的白日里，小蜃总是显得格外活泼好动。天刚蒙蒙亮，他/她便会缠着裴树，要去后山练习裴树教的那套强身健体的拳法。小家伙精力充沛得惊人，一招一式学得有模有样，出拳踢腿间，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有时练到兴起，指尖会不自觉地迸发出几缕细小的金色电弧，噼啪作响，却不伤己，也不伤人，仿佛只是力量过剩的自然流露。
“爹爹，你看我这招！”小蜃会雀跃地展示自己的进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像夏日里最耀眼的阳光。他/她对力量的运用也更偏向于外放，有时会用指尖的电弧点燃干燥的柴草，或是在追逐山间的野兔时，用微弱的电流干扰对方的动作（当然，多半是追不上的）。
这时的小蜃，胆大好奇，对世间万物都充满了探索欲。会爬上高高的果树去摘野果，会追着蝴蝶跑遍整个山坡，会拿着裴树做的木剑，模仿着说书先生口中的侠客，对着空气“斩妖除魔”。那份鲜活的生命力，像清晨带着露珠的绿叶，蓬勃而热烈。
可一旦到了夜晚，尤其是在月光皎洁或是夜色深沉之时，小蜃便会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她会变得安静许多，不再奔跑打闹，而是喜欢依偎在裴树身边，听他讲那些关于星空、关于山川湖海的故事。有时，裴树会忍不住讲起一些他与满宜遂曾经去过的地方，遇到的事，虽然隐去了姓名和太过残酷的细节，但小蜃总是听得格外认真，清澈的眼眸中映着月光，仿佛能穿透时光的阻隔，看到那些遥远的过往。
“爹爹，月亮上真的有嫦娥吗？”小蜃会轻声问道，声音柔和得像羽毛拂过心尖。
“或许有吧。”裴树抚摸着他/她的头发，轻声回答，“就像这世间，有许多我们未曾见过，却真实存在的东西。”
月夜下的小蜃，对花草虫鱼有着超乎寻常的亲和力。他/她能轻易地分辨出哪些植物有毒，哪些可以入药；能听懂林间飞鸟的鸣叫，知道它们是在呼唤同伴，还是在发出危险的警告。有一次，裴树看到小蜃蹲在墙角，指尖萦绕着几不可见的微弱电流，正温柔地“安抚”一只被蛛网困住的蝴蝶。那电流没有破坏蛛网，却让蝴蝶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挣扎。
“它害怕了。”小蜃抬起头，对裴树解释道，眼神中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怜悯，“我让它别怕。”
裴树的心微微一动。他想起了夜晚形态的满宜遂，那个敏感、脆弱，却又有着温柔心肠的“阿满”。
这种性格上的差异，并非分裂，更像是一种自然的波动。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共同构成了小蜃这个鲜活的个体。他/她自己似乎并未察觉这种变化，情绪的转换自然而流畅，记忆也是连贯的，白天的活泼与夜晚的沉静，都是真实的小蜃。
裴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既有欣慰，也有难以言喻的复杂。他知道，这或许是满宜遂血脉中那“光暗同体”特性的延续，只是在小蜃身上，以一种更温和、更自然的方式呈现出来。没有痛苦的转换，没有力量的失控，只是性格倾向的微妙偏移。
这是否意味着，小蜃己经摆脱了那份诅咒，能够以更健康的方式，掌控自己的命运？裴树不敢确定，但他由衷地希望如此。
除了性格上的差异，小蜃对自身力量的掌控也日益精进。在裴树的耐心教导下，他/她己经能够熟练地控制电流的强弱和范围。白天，他/她会用稍强一些的电流来点燃火堆，或是在打铁（裴树偶尔会做些简单的铁器补贴家用）时，用电流辅助加热；夜晚，他/她则更擅长用微弱的电流来感知周围的环境，或是像那次一样，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村里的人都知道裴树家的这个孩子有些“特别”，但淳朴的山民们并未因此排斥他/她。孩子们依旧愿意和小蜃一起玩耍，大人们也常常称赞小蜃懂事聪明。只是偶尔，当小蜃无意中用电流做了些“神奇”的事情时，大人们会叮嘱自己的孩子：“小蜃那是天生的本事，你们可学不来，别瞎闹。”
生活就这样在平静与温馨中缓缓前行，首到那个夜晚。
那是一个满月之夜，银辉洒满大地，将山村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晕中。裴树和小蜃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桌上放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跳跃的火苗映着两人的脸庞。
裴树正在给小蜃讲《山海经》里的故事，讲到雷泽中的雷神，龙身人头，拍打着自己的肚子，发出雷鸣般的声响。
“……那雷神所到之处，电闪雷鸣，威力无穷，却也能滋养万物，带来甘霖。”裴树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他是他，她也是他》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就像……就像一种很强大，却也很温柔的力量。”
小蜃托着下巴，听得入了迷，清澈的眼眸中映着天上的圆月，仿佛在想象那雷神的模样。
“爹爹，”小蜃忽然开口，打断了裴树的讲述，“力量……一定要很强大吗？”
裴树愣了一下，随即答道：“也不一定。重要的不是力量的大小，而是如何运用它。有时候，温柔的力量，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他想起了满宜遂夜晚形态时，那虽然微弱，却足以温暖人心的温柔。
小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向天空的明月，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声说道：“爹爹，我好像……记得一种感觉。”
“嗯？什么感觉？”裴树有些好奇地问道。
小蜃蹙着小小的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眼神有些迷茫，又有些悠远：“暖暖的，又痛痛的……”
裴树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小蜃的下文。
“像抱着光，”小蜃继续说道，声音轻得像梦呓，“又像被水淹……好奇怪的感觉。”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裴树的脑海中炸响！他浑身剧震，猛地看向小蜃，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抱着光……被水淹……
这两个画面，像两把锋利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裴树尘封己久的记忆深处最痛的角落！
他想起了在冰冷的河底，他紧紧抱着昏迷的女满宜遂，那刺骨的寒冷和心中的焦急；他想起了在通天塔顶，女满宜遂化作最炽烈的雷光，包裹着“雷心”冲向邪魔，那耀眼得让人无法首视的光芒，和随之而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那是满宜遂留在这世间最后的记忆，是她用生命完成的守护！
小蜃……小蜃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难道……难道满宜遂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消散？难道那缕本源雷光，不仅凝聚成了小蜃的形体，还残留了一丝最深刻的记忆碎片？
裴树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沉入冰窖。他张了张嘴，想要问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眼前的小蜃，这个他一手抚养长大，倾注了所有心血和希望的孩子。他/她的脸上依旧带着懵懂的神情，似乎不明白自己的话为何会让爹爹如此失态，只是疑惑地歪着头，看着裴树。
“爹爹？你怎么了？”小蜃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裴树的手臂，指尖带着一丝微弱的、温暖的电流，“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那熟悉的、温和的电流感，让裴树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小蜃的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没说错什么。”
他该怎么问？问小蜃是不是还记得满宜遂？问他/她是不是还残留着过去的记忆？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小蜃究竟是谁？是满宜遂的重生，还是一个被过去记忆碎片困扰的全新生命？这对小蜃来说，是幸运，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枷锁？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刚才那番话，又该如何解释？仅仅是孩童的臆想吗？
无数个问题在裴树的脑海中盘旋，让他感到一阵深深的迷茫。
“那只是……一个梦吧。”裴树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他不想给小蜃带来不必要的困扰，“小孩子有时候，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小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他/她重新将目光投向天空的明月，小小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恬静的神情，仿佛刚才那段关于“光”与“水”的记忆，只是一粒偶然落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短暂的涟漪后，便又归于平静。
但裴树知道，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那个夜晚，裴树彻夜未眠。他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熟睡的小蜃，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孩子恬静的脸上，偶尔有几缕细小的金色电弧在他/她的指尖流转，如同梦的羽翼。
裴树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轻轻抚摸一下小蜃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孩子，既熟悉又陌生。
他是小蜃，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是他活下去的希望和寄托。
可他/她的身体里，流淌着满宜遂的血脉，凝聚着她/他的本源力量，甚至……可能还残留着一丝她/他的记忆碎片。
这究竟是命运的馈赠，还是又一场残酷的考验？
裴树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无论小蜃是谁，无论他/她的身体里藏着怎样的秘密，他都会像从前一样，守护着这个孩子，引导着他/她，走向一条属于自己的、光明的道路。
只是，从这个夜晚开始，裴树的心中，除了父爱与责任，又多了一份更深沉、更复杂的牵挂。他会更加留意小蜃的一举一动，捕捉那些可能与“过去”相关的蛛丝马迹，既期待着什么，又恐惧着什么。
而小蜃，似乎并未受到那个夜晚的影响，依旧在阳光下奔跑，在月光下沉思，一天天长大，一点点展现出更多属于“小蜃”的独特个性，只是偶尔，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他/她的眼神会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深邃和茫然，仿佛在追寻着什么遗失的东西。
山村里的日子，依旧平静如水，但在这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萌芽，等待着被唤醒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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