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付骥辰握着方向盘，视线穿过模糊的雨幕，看着前方被水汽笼罩的公路。副驾驶座上，叶文晋靠着椅背，侧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绿意，指尖无意识地着车门把手，那里还留着一道浅淡的划痕——是上次他不小心用钥匙蹭到的，后来付骥辰特意找了补漆笔，一点点描补成了原来的颜色。
“快到了。”付骥辰的声音打破了车厢里的安静，他抬手调低了雨刷器的频率，“前面拐个弯就是湖边。”
叶文晋转过头，看向他：“雨这么大，下去会淋湿的。”
“等我们到了，雨说不定就停了。”付骥辰偏头冲他笑了笑，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刚好落在他眼底，漾开一片温和的光，“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彩虹。”
叶文晋没说话，只是重新看向窗外。雨势确实小了些，不再是倾盆而下的狂暴，变成了细密的雨丝，像一层薄纱裹住了路边的树林。空气里弥漫着的草木气息，隔着车窗都能闻到泥土被冲刷后的清新。
车子拐过弯道，一片开阔的湖面突然出现在视野里。湖水是深绿色的，被雨水搅起细碎的涟漪，远处的山峦隐在朦胧的水雾中，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付骥辰把车停在湖边的停车场，熄了火，雨声和引擎声一同消失，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雨丝落在车顶的轻响。
两人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叶文晋解开安全带，伸手去开车门，付骥辰却按住了他的手腕：“再等等。”
他从后座拿过两把伞，又翻出一条格子毛毯：“刚下雨，湖边风大，披上这个。”
叶文晋看着他把毛毯展开，细心地搭在自己肩上，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脖颈，带来一阵细微的暖意。他想说“不用这么麻烦”，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轻轻的“谢谢”。
雨真的停了。
最后一滴雨落在车窗上，顺着玻璃蜿蜒流下，画出一道透明的水痕。付骥辰推开车门，率先走了下去，撑开一把黑色的伞，又绕到副驾驶座这边，替叶文晋打开车门，把另一把浅灰色的伞递给他。
“走吧。”
叶文晋接过伞，踩着的地面下车。脚下的草地软软的，草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踩上去会沾湿鞋底。他撑开伞，却发现雨己经彻底停了，伞面只接住了几片被风吹落的树叶。
“看来不用打伞了。”付骥辰收起伞，抖了抖上面的水珠，“我说过，雨会停的。”
叶文晋也收起伞，把它靠在车身上。风从湖面吹过来，带着微凉的水汽，拂过脸颊时格外清爽。他拉了拉肩上的毛毯，跟着付骥辰往湖边的木质栈道走去。栈道的木板被雨水泡得发亮，每走一步都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惊起几只停在栏杆上的蜻蜓，它们振着透明的翅膀，掠过水面飞向远处的芦苇丛。
湖水很静，雨停后，连涟漪都渐渐平息了，像一块被打磨过的绿宝石，倒映着铅灰色的云层。远处的水鸟贴着水面低飞，翅膀划破水面，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白痕。叶文晋停下脚步，扶着栈道的栏杆往下看，能清晰地看到水里游动的小鱼，它们聚在浅水区，甩着尾巴啄食水草。
“还记得吗？”付骥辰站在他身边，目光望着远处的云层，声音很轻，“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
叶文晋的动作顿了顿。记忆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漾开层层涟漪。他当然记得。
那天的雨也很大，比今天的更冷、更急。审讯室的窗户紧闭着，雨水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也让室内的惨白灯光显得格外刺眼。他穿着囚服，戴着手铐，坐在冰冷的铁椅上，看着对面一群面色凝重的警察，听着他们义正词严的审讯，只觉得可笑。首到那个穿着深色风衣的男人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打破了审讯室里令人窒息的压抑。
那个男人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着提问，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后来他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不是关于案情，而是关于“被注视的孤独感”——那个瞬间，叶文晋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人或许和那些只会喊着“认罪伏法”的警察不一样。
“记得。”叶文晋的声音有些低，他低头看着栏杆上的水珠，顺着木纹缓缓滚落，“那天的雨很冷，审讯室里也冷。”
“冷得像要把人吞噬。”付骥辰接话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他转头看向叶文晋，目光落在他颈后，那里的伤疤被头发遮住了大半，只有在低头时才会露出一小截浅淡的痕迹——那是旧痕，是过去的印记，也是他们一路走来的见证。
叶文晋也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西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滞了。没有激烈的情绪，没有汹涌的话语，只有平静的注视，却像有千言万语在其中流淌。风穿过湖面，掀起叶文晋额前的碎发，付骥辰抬手，替他把头发别到耳后，指尖的温度轻轻落在耳廓上，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就在这时，叶文晋忽然睁大了眼睛，看向付骥辰身后的天空：“你看。”
付骥辰转过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云层裂开了一道缝隙，阳光像金色的瀑布般倾泻而下，穿透水汽，在天边织出一道淡淡的彩虹。红、橙、黄、绿、蓝、靛、紫，七种颜色由深及浅，弯弯地挂在湖面上空，边缘还氤氲着朦胧的光晕，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景象。
“真的有彩虹。”付骥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他很久没见过这么清晰的彩虹了。
叶文晋也看着那道彩虹，眼神里映着流动的色彩，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风变得暖了些，带着湖面的气息，吹得栈道旁的芦苇沙沙作响。远处的水鸟又飞了回来，排成一排落在水面上，像一串黑色的音符。
付骥辰慢慢转过身，面对着叶文晋。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停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这个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叶文晋看着他摊开的掌心，那里有几道浅浅的纹路，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他顿了顿，缓缓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掌放进了付骥辰的掌心。
掌心相贴的瞬间，两人都轻轻一颤。付骥辰的手很暖，带着常年待在室内的温度；叶文晋的手微凉，指尖还沾着湖边的水汽。但很快，他们的温度就交融在一起，暖得能驱散最后一丝凉意。付骥辰轻轻合拢手指，将叶文晋的手完全包裹住，然后缓缓收紧——十指紧扣，没有一丝缝隙。
叶文晋低头看着交握的双手，付骥辰的指骨分明，拇指轻轻着他的手背，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那个冰冷的评估室里，付骥辰也曾这样伸出手，却在最后一刻停在了半空——那时他们之间隔着铁桌，隔着身份，隔着猜忌，连指尖相触都成了奢望。
而现在，他们站在雨后的晴空下，手握着手，身边是湖水、彩虹和微风，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隔开。
“现在呢？”付骥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比刚才更低，带着一种沉淀后的温柔，“现在的雨天，还会觉得冷吗？”
叶文晋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没有了初见时的锐利，没有了后来的挣扎，只剩下平静的温柔和藏不住的爱意，像此刻的湖面，清澈而深沉。他看着那双眼睛，又低头看了看交握的手，指缝间还残留着雨水的凉意，却暖得让人心安。
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现在……雨停了。”
风穿过芦苇丛，带来一阵细碎的声响。彩虹的颜色越来越鲜亮，几乎要印在湖水里。叶文晋看着付骥辰的眼睛，睫毛在阳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他顿了顿，往前凑近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能清晰地闻到付骥辰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
“而你在这里。”他补充道，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耳语，像一句藏了很久的秘密，终于在阳光下说了出来。
付骥辰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被彩虹染上了光。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叶文晋的眼睛，慢慢地、慢慢地倾身向前。叶文晋没有后退，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脸，睫毛轻轻颤抖着，像停在花瓣上的蝶。
风停了。湖面彻底平静下来，倒映着完整的彩虹。远处的水鸟不再游动，仿佛也在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付骥辰的唇轻轻落在了叶文晋的额头上。
很轻的一个吻，带着阳光的温度和雨水的，像一片羽毛拂过心尖，却比任何激烈的亲吻都更令人心动。没有，没有占有，只有纯粹的珍视和温柔，像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在许下一个跨越时光的承诺。
叶文晋闭上眼睛，感受着额头上的温度，紧绷的肩膀彻底放松下来。他能清晰地听到付骥辰的心跳声，和自己的心跳重叠在一起，沉稳而有力。多年的挣扎、痛苦、等待，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平静的暖流，在心底缓缓流淌。
他抬手，环住了付骥辰的腰，将脸轻轻靠在他的胸口。付骥辰的手臂收紧，将他更紧地拥入怀中，下巴抵在他的发顶，轻轻着。
“我们回家吧。”付骥辰在他发间低语，声音里带着满足的喟叹。
“好。”叶文晋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声音闷闷的，却带着笑意。
两人没有立刻松开彼此，只是这样静静地拥抱着，站在彩虹下的湖边。风又起了，吹得彩虹的边缘微微晃动，像一幅流动的画。湖水反射着阳光，波光粼粼，晃得人睁不开眼。远处的山峦渐渐褪去了雾气，露出青翠的轮廓。
过了很久，付骥辰才松开手，牵起叶文晋的手，转身往停车的方向走。叶文晋跟在他身边，脚步很轻，踩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留下一对并排的脚印，很快又被风吹来的落叶轻轻盖住。
他们没有再说话，只是牵着手往前走，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彩虹还挂在天边，颜色慢慢淡了下去，却在两人身后留下一道温暖的光晕。
付骥辰打开车门时，叶文晋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湖边。彩虹己经快要消失了，只剩下淡淡的痕迹，但湖面依然明亮，像铺满了碎钻。他看着那片波光，又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付骥辰，他正耐心地等着自己，眼底的笑意温柔得像融化的阳光。
叶文晋弯了弯嘴角，快步走进车里。
付骥辰替他系好安全带，自己才坐进驾驶座。他发动车子，后视镜里，湖边的栈道、芦苇和渐渐消失的彩虹越来越远，最终缩成一个模糊的光点。但叶文晋知道，那道彩虹会永远留在心里，像一个象征——象征着黑暗后的光明，痛苦后的平静，以及跨越一切阻碍后，终于到来的晴空。
车子驶离湖边，重新汇入公路的车流。雨彻底停了，天空放晴，露出干净的蓝色，几片白云慢悠悠地飘着。付骥辰打开车窗，带着草木清香的风涌了进来，拂起叶文晋额前的碎发。
“下周赵宇他们约着去爬山，要不要一起？”付骥辰忽然问道，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
叶文晋想了想，点了点头：“好。”
“那我回头跟他们说。”付骥辰笑了笑，又问，“晚上想吃什么？我记得你上次说想吃红烧肉。”
“可以吗？”叶文晋的眼睛亮了亮。
“当然，”付骥辰侧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满是笑意，“回家我就给你做，让你吃个够。”
叶文晋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在挡位旁的手，付骥辰的拇指还在轻轻着他的手背。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心里像被阳光填满了，暖融融的。
车子在公路上平稳地行驶着，前方是无尽的晴空和延伸的道路。叶文晋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知道他们正在驶向一个全新的未来。这个未来里，会有平凡的日子，会有温暖的拥抱，会有雨后的彩虹，更会有身边这个人的陪伴。
或许未来还会有风雨，还会有挑战，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知道，只要牵着身边这只手，无论遇到什么，他们都能一起面对，一起等雨停，一起看彩虹。
就像现在这样。
雨停了，天晴了，而你在这里。
这就够了。
车子渐渐驶远，将彩虹和湖边的风景都抛在了身后，但那份紧握的温暖和安宁，却永远留在了时光里，成为了他们共同的、最珍贵的晴朗人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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