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了数日，监狱高墙内的空气潮湿而阴冷，像是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那场小规模骚乱平息后，付骥辰与叶文晋的评估仍在继续，但两人之间的氛围却悄然发生着变化。付骥辰能感觉到，叶文晋看他的眼神里，除了惯有的审视与嘲讽，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探究，仿佛在掂量他是否真的有资格触碰那些尘封的过往。
这日的评估室里，光线比往常更加昏暗。窗外的雨丝被风裹挟着斜斜砸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水痕，将窗外的世界切割成破碎的片段。付骥辰坐在桌前，指尖无意识地着笔记本边缘，目光落在叶文晋颈后那道若隐若现的伤疤上。经过几日的沉淀，他愈发确定，那道陈旧的疤痕绝非偶然留下，它像一个无声的符号，标注着叶文晋不愿示人的过去。
“今天我们聊聊童年吧。”付骥辰没有像往常一样拿出标准化量表，而是开门见山，语气比以往更加温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他刻意放缓了语速，试图营造一种安全的对话氛围，“你之前提到过爬树躲起来的经历，能多说说吗？比如……是谁让你想要躲避？”
叶文晋原本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闻言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嗤笑一声，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付医生改行做故事收集者了？我的童年可没什么温馨趣事能满足你的好奇心。”
“我不是好奇，”付骥辰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坚定而真诚，“童年经历会塑造一个人的认知模式和情感反应。了解这些，能帮我更好地理解你现在的状态。”他顿了顿，补充道，“也能帮你自己。”
“帮我？”叶文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付医生是觉得，剖析完我的童年，就能把我这个‘怪物’改造回正常人？还是说，这又是你们这些专家的新游戏？”
付骥辰没有被他的嘲讽激怒，反而从他尖锐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轻轻摇头：“我从不认为你是怪物。每个人的行为背后都有成因，尤其是那些极端行为。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被打骂？或者……被遗弃过？”
这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叶文晋层层包裹的伪装。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骤然变得凶狠，像是被踩到痛处的困兽：“你调查我？”
“我只是根据你透露的碎片信息进行合理推测。”付骥辰平静地回应，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眼睛，“你提到躲在树上时会感到安全，这通常与童年时期缺乏安全感有关。而你对‘信任’‘温暖’这类词汇的抗拒，往往源于被亲近之人伤害的经历。”
叶文晋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双手死死地攥成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地盯着付骥辰，眼神里翻涌着压抑的怒火，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眼前这个步步紧逼的人撕碎。
“够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谁给你的资格对我的过去指手画脚？你以为你读了几本心理学的书，就能看透人心了？你以为你经历过所谓的‘创伤’，就能理解我的痛苦了？”
付骥辰没有退缩，反而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我知道语言无法真正共情痛苦，但我愿意尝试理解。你颈后的伤疤……是小时候留下的吧？是被家人打的，还是被其他孩子欺负造成的？”
“闭嘴！”叶文晋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彻底爆发了。他霍然起身，因为动作太急，椅子被带得向后翻倒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门口的警卫立刻警觉地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间的警棍上，随时准备介入。
付骥辰抬手示意警卫不要动，目光依旧紧锁着叶文晋。此刻的叶文晋，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冷漠与疏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一头濒临崩溃的困兽。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叶文晋嘶吼着，声音沙哑而凄厉，“你生活在阳光里，被人捧在手心，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高墙里的心动》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怎么会懂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滋味？怎么会懂每天活在恐惧里的感觉？你以为那些所谓的理论就能解释一切吗？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真相吗？”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了，那些深埋在心底的痛苦与屈辱，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他指着自己颈后的伤疤，声音因为激动而哽咽：“这道疤？你想知道这道疤的来历吗？是我那个所谓的父亲用烟灰缸砸的！就因为我打翻了一碗汤！他说我是个孽种，是个不该出生的怪物！”
“从小到大，我听到的最多的词就是‘怪物’‘累赘’‘滚’！”叶文晋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无尽的悲凉与愤怒，“我躲在树上不是为了好玩，是为了躲避他的拳头！是为了找一个能喘口气的地方！你懂吗？你这种养尊处优的人怎么可能懂！”
付骥辰静静地看着他，心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叶文晋，那个总是将自己包裹在坚硬外壳下的男人，此刻像一个被剥去所有保护色的孩子，在他面前暴露了最脆弱、最破碎的一面。那些激烈的控诉，那些痛苦的嘶吼，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扎在付骥辰的心上。
他终于明白，叶文晋的冷漠与残忍并非天生，而是被童年的创伤一点点扭曲而成。那些看似不可理喻的行为背后，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与绝望。
“你以为你现在用这种温和的语气提问，就能弥补什么？就能改变什么？”叶文晋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神里的怒火褪去，只剩下浓重的疲惫与绝望，“你和那些围观我笑话的人没什么两样，都想扒开我的伤口看看里面有多腐烂，然后再用你们所谓的‘专业’给我贴上标签。”
“我没有……”付骥辰想要解释，却发现任何语言在如此深重的痛苦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有！”叶文晋打断他，眼神里充满了嘲讽与悲凉，“你们都想让我认罪，让我忏悔，让我承认自己是个天生的恶魔。可你们从来没想过，是谁把我变成这样的？是谁一次次把我推向深渊的？”
他猛地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曾经的锋芒与戾气消失殆尽，只剩下无法掩饰的脆弱与无助。评估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叶文晋压抑的呜咽声在空气中回荡，与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悲凉的乐章。
付骥辰静静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叶文晋，心中五味杂陈。震撼、悲悯、愧疚……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之前对叶文晋的认知是多么片面。他被叶文晋的罪行和冷漠表象所迷惑，轻易地将他定义为“危险罪犯”，却忽略了他也是一个被伤害、被扭曲的灵魂。
这一刻，叶文晋不再是那个高深莫测的心理博弈对手，不再是那个手段残忍的连环杀手，而是一个在黑暗中独自挣扎了太久的孤独灵魂。付骥辰忽然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一面破碎的镜子。叶文晋在他面前暴露了破碎的自己，而他也在这面破碎的镜子中，看到了自己认知的局限与偏见。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叶文晋面前，蹲下身，轻声说：“对不起。我不该用这种方式逼你回忆痛苦的过去。”
叶文晋没有抬头，只是肩膀微微颤抖着。
付骥辰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多余的。他能做的，只是给予这份破碎的灵魂一丝短暂的陪伴与尊重。
过了很久，叶文晋才慢慢抬起头，脸上己经没有了泪痕，眼神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仿佛刚才那个情绪失控的人不是他。但他眼底深处那抹未散的悲凉，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挣扎。
“评估结束了。”叶文晋站起身，声音沙哑地说道，然后径首走向门口，留给付骥辰一个孤寂而决绝的背影。
警卫打开门，叶文晋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付骥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评估室里还残留着叶文晋的气息，混合着痛苦、愤怒与绝望，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连绵的阴雨。这场雨，似乎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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