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带着潮湿的水汽,钻进阁楼的窗缝,拂过胡初围的脸颊。
他猛地睁开眼睛,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又干又痛。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木质房梁,上面挂着几张晒干的渔网,散发着淡淡的鱼腥味。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硌得他生疼。
这是哪里?
胡初围茫然地转动眼珠,打量着这个狭小的空间。
房间很小,除了一张床,只有一个破旧的木桌和一把椅子。墙壁是用竹子和泥土混合砌成的,坑坑洼洼,有些地方还能看到外面的光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混合着海风的咸腥,形成一种奇特而陌生的味道。
他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浑身酸痛,像是被车碾过一样。尤其是胸口和腿上,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记忆像是一团乱麻,混沌不清。
他只记得……一片漆黑的大海,冰冷刺骨的海水,还有顾荣墨那张扭曲而疯狂的脸。
他跳下去了。
从那个悬崖上,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他以为自己会死。
可现在,他还活着。
是谁救了他?
“你醒了?”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惊讶和好奇。
胡初围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年轻女孩,正端着一个木盆,站在门口。
女孩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梳着两条粗辫子,眼睛很大,像一汪清澈的泉水,带着渔村姑娘特有的质朴和灵动。
看到胡初围望过来,女孩脸上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你都昏迷三天了,阿爷说你可能醒不过来了呢。”
胡初围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只发出一阵嘶哑的气音。
女孩见状,连忙端着木盆走过来,将一个粗瓷碗递到他嘴边:“先喝点水吧,你肯定渴坏了。”
清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那种灼烧般的疼痛。胡初围贪婪地喝了几口,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一点。
“谢谢你。”他的声音依旧沙哑难听。
“不用谢。”女孩摇摇头,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阿爷是在海边发现你的,说你当时漂在一块木板上,浑身是伤,都快没气了。要不是阿爷懂点草药,你可能真的就……”
女孩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胡初围没有在意她的话,只是问道:“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红礁村啊。”女孩回答道,“是个小渔村,外面很少有人来的。”
红礁村……
胡初围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名字,却没有任何印象。看来,这里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
“是你阿爷救了我?”他又问。
“嗯。”女孩点点头,“阿爷是村里最好的渔民,也是最好的医生,村里人生病都是找阿爷看的。”
提到阿爷,女孩的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
胡初围沉默了片刻,又问:“我……是谁?”
女孩愣住了:“你不知道自己是谁?”
胡初围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迷茫:“我不记得了。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记得一些零散的片段,记得母亲温柔的笑容,记得那些被人欺负的屈辱日子,记得顾荣墨冰冷的眼神和疯狂的占有……
可他却记不清自己的名字,记不清自己来自哪里,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掉进海里。
那些记忆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模糊不清,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穿透那层迷雾,看清真相。
女孩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阿爷说,你可能是撞到脑袋了,所以才会失忆。没关系,你先好好养伤,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起来了。”
胡初围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失忆……
或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如果那些记忆都是痛苦的,忘了,或许会更轻松。
“对了,”女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阿爷让我问问你,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要是疼得厉害,他再给你换点药。”
胡初围想了想,说道:“胸口和腿有点疼。”
“我看看。”女孩放下木盆,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薄被,查看他的伤口。
他的胸口缠着厚厚的布条,上面渗出血迹和草药的颜色。腿上也缠着绷带,同样有些渗血。
女孩皱了皱眉头:“看来伤口有点发炎了,我去叫阿爷来给你看看。”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跑。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老人,背着一个药篓,跟着女孩走了进来。
老人看起来六十多岁的样子,头发己经花白,但精神矍铄,眼神锐利,带着一种饱经风霜的沉稳和威严。
他应该就是女孩的阿爷。
“感觉怎么样?”老人走到床边,声音洪亮有力。
“还好,就是有点疼。”胡初围回答道。
老人点了点头,放下药篓,伸手解开他胸口的绷带。
动作很轻柔,但胡初围还是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绷带解开,露出里面狰狞的伤口。胸口有一道长长的口子,虽然己经缝合,但周围还是红肿发炎,看起来触目惊心。腿上的伤口也差不多,同样有些发炎。
“伤得挺重的。”老人仔细检查了一下,眉头微蹙,“看来是落水的时候被礁石划伤的,还感染了。”
他从药篓里拿出一些捣碎的草药,混合着某种液体,调成糊状,小心翼翼地敷在胡初围的伤口上,然后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好。
草药接触到伤口,传来一阵清凉的感觉,稍微缓解了那种钻心的疼痛。
“谢谢你,阿爷。”胡初围真诚地说道。
“不用谢。”老人摆摆手,眼神锐利地打量着他,“小伙子,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胡初围摇了摇头:“记不清了。只记得一些模糊的片段,但都不连贯。”
老人沉默了片刻,说道:“也罢,想不起来就别硬想了,顺其自然吧。你伤得很重,需要好好休养。我们这个村子虽然偏僻,但有吃有喝,你可以先在这里住下,等养好了伤再说。”
“这太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老人打断了他的话,“出门在外,谁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再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胡初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在他模糊的记忆里,似乎很少感受到这样的善意。尤其是在顾家待的那段日子,感受到的只有冷漠、羞辱和算计。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们?”他问道。
“我叫阿福,你叫我阿福伯就行了。”老人回答道,然后指了指旁边的女孩,“这是我孙女,叫阿玲。”
“我叫阿玲!”女孩笑嘻嘻地说道。
胡初围点了点头:“我……我暂时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你们……”
“没关系。”阿福伯说道,“既然想不起来,就先随便叫个什么吧。等你想起来了再说。”
阿玲眼珠一转,说道:“不如就叫你阿围吧?听起来简单好记。”
阿围……
胡初围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感觉似乎有一丝熟悉,又似乎很陌生。
他点了点头:“好,就叫我阿围吧。”
就这样,在这个偏远的小渔村里,胡初围暂时成了“阿围”。
接下来的日子,胡初围开始了漫长的养伤生活。
阿福伯每天都会来给他换药,检查伤口的恢复情况。阿玲则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给他端饭送水,陪他说话解闷。
红礁村的生活很简单,也很宁静。
每天清晨,渔民们就出海打渔,傍晚时分满载而归,整个村子都弥漫着鱼腥和海盐的味道。孩子们在沙滩上追逐嬉戏,老人们坐在椰子树下聊天抽烟,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而美好。
这种平静而质朴的生活,是胡初围从未体验过的。
在养伤的日子里,他偶尔会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嘱咐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他想起有人骂他是“野种”,把他推倒在泥地里。
他想起一个冰冷而华丽的房间,一个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占有和疯狂。
那个男人……是谁?
为什么一想到他,心里就会涌起一股强烈的恨意和恐惧?
他想不起来。
每当他试图努力回想时,脑袋就会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放弃。
“又在想事情啊?”
阿玲端着一碗鱼汤走进来,看到胡初围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得问道。
这段时间,她经常看到阿围这样,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胡初围回过神来,接过鱼汤:“没什么。”
“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了?”阿玲好奇地问道。
胡初围摇了摇头:“没有,还是一片空白。”
“别急,慢慢会想起来的。”阿玲安慰道,“来,快喝点鱼汤吧,这是今天刚打的鱼,很新鲜的,补身体。”
胡初围低头喝着鱼汤,鲜美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
这段时间,多亏了阿福伯和阿玲的照顾,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现在,他己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只是还不能做太重的活。
“阿玲,我想问问你,”胡初围放下碗,犹豫了一下,问道,“这里……离大城市远吗?”
阿玲点点头:“挺远的。我们要先坐渔船到镇上,然后再坐长途汽车,才能到大城市。来回要好几天呢。”
胡初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看来,这里确实很偏僻。也正因为如此,顾荣墨才没有找到这里来。
想到顾荣墨,他的心里又涌起一股莫名的恨意和恐惧。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他会那么害怕他?
“你问这个干什么?”阿玲好奇地问道,“你想去大城市?”
胡初围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应该不属于这里。我的家,可能在某个大城市里。”
他虽然记不清过去,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和这个渔村格格不入。他身上的某些习惯,某些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东西,都和这里的人格格不入。
“那等你身体养好了,可以去大城市找找看啊。”阿玲说道,“说不定到了那里,你就能想起自己是谁了。”
胡初围点了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坚定。
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回自己的过去。
他隐隐觉得,自己的过去里,藏着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一些关于母亲,关于那个让他又恨又怕的男人,还有……一些他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情。
“对了,阿围,”阿玲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你不是说想学东西吗?等你再好点,我让阿爷教你打渔吧?或者教你修补渔网也行。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
胡初围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好啊。”
他确实需要学点东西,需要让自己忙起来,不能一首这样闲着。而且,他也想尽快融入这里的生活,至少在他找回过去之前,他需要一个安身立命的本事。
“那太好了!”阿玲高兴地说道,“阿爷的本事可大了,他会打渔,会修船,还会看病,你跟着他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的。”
看着阿玲灿烂的笑容,胡初围的心里,也泛起一丝暖意。
或许,失忆的这段日子,也不全是坏事。
至少,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善意和温暖。
只是,他知道,这种平静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
他身上的旧伤疤,那些隐隐作痛的地方,都在提醒着他,他的过去,绝不会那么简单。
他必须尽快恢复身体,尽快学会在这里生存下去。
然后,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离开这里,去寻找他失去的记忆,去查清那些深藏在迷雾背后的真相。
他隐隐觉得,那些真相,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
但他别无选择。
因为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他:
他必须回去。
必须回去做一些事情。
为了他的母亲,也为了他自己。
窗外的海风吹进来,带着咸腥的气息,也带来了远方的呼唤。
胡初围望着窗外那片蔚蓝的大海,眼神里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他的新生,从这片大海开始。
而他的复仇,或许也将从这片大海开始。
只是现在,他还需要耐心等待。
等待身体痊愈,等待时机成熟。
他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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