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崖顶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
血色光幕散去后，断魂楼主引爆了崖底的火药，整座望月崖都在震颤，栈道断裂的轰鸣声持续了半个时辰才渐渐平息。等烟尘落定，崖顶只剩下断壁残垣，还有满地来不及清理的血迹，在初晴的阳光下泛着暗沉的光。
沈星河靠在一块断裂的石碑上，左臂的伤口己经用布条草草包扎过，渗出的血染红了半条袖子。他看着清霄门弟子收拾残局，眼神复杂地瞥向不远处的江辰和林越，终究什么也没说。
断魂楼覆灭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半日就传遍了崖顶。那些幸存的断魂楼教徒要么被当场斩杀，要么坠崖而亡，连带着从他们身上搜出的密信也暴露了——信上赫然写着与正派几位长老的勾结证据，其中就有清霄门一位德高望重的太上长老的亲笔签名。
“内鬼……竟然是他……”有年轻弟子喃喃自语，脸上满是震惊和失望。正派因此事人心惶惶，加上折损了不少人手，沈星河只能宣布暂时退兵，先回山门清理门户。
崖顶只剩下江辰和林越时，山风卷着雪沫子，吹得两人衣袍猎猎作响。远处的云海在阳光下翻涌，像铺了一层碎金，映得江辰鬓角的白发格外醒目。
“你要回正派澄清？”江辰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他知道林越在清霄门待了十五年，那里有他的师门，有他曾经信奉的道义，此刻内鬼曝光，正是他洗清“勾结魔教”污名的最好时机。
林越却摇了摇头，目光望向沈星河离去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昨夜激战中，沈星河看似与他们并肩作战，却在关键时刻故意慢了半拍，若非江辰反应快，他早己被断魂楼主的毒爪击中。更可疑的是，从断魂楼搜出的密信里，虽然没有沈星河的名字，却反复提到一个代号——“青竹”，而沈星河腰间那枚玉佩，正是用青竹纹雕刻的。
“澄清不必急。”林越低头着掌心的月牙玉佩，裂开的缝隙己经用金箔仔细镶过，阳光透过玉质，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沈星河背后一定还有势力，否则仅凭他一人，不可能瞒过清霄门上下这么久。”
江辰挑眉：“你想查他？”
“嗯。”林越将玉佩递过去，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归元秘籍》的绢布我己经抄录了一份，原件你先收着。正派现在乱成一团，内鬼盘根错节，我一个人去查更方便。”
江辰接过玉佩，触手温润，金箔镶边的缝隙硌着指尖，像在提醒着什么。两人的指尖不经意间相触，林越的指尖带着崖顶的寒气，江辰的指腹却因为常年运功而温热，那点温度顺着皮肤传来，让两人都顿了一下。
“黑风谷的门，随时为你开着。”江辰忽然道，声音比山风还要轻，却异常清晰，“查累了，就来歇歇脚。”
黑风谷是魔教的一处隐秘据点，那里有温泉，有竹林，是江辰平时闭关的地方。林越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三年前他被仇家追杀，就是躲在黑风谷的温泉里，才避开了搜捕。那时江辰守在谷口，一夜未眠，天亮时给他递来的馒头还带着体温。
“好。”林越笑了，眉眼舒展，像冰雪初融的山涧，“等我查清了沈星河的底细，就去黑风谷找你。到时候，可得让我尝尝你酿的青梅酒。”
江辰也笑了，眼底的戾气淡了许多：“管够。”
林越不再多言，转身走到崖边。那里有一截断裂的铁链，还牢牢嵌在岩石里，是昨夜激战中幸存的唯一通道。他回头看了江辰一眼，后者正站在阳光下，黑色的衣袍被风吹得扬起，鬓角的白发在金光里像落了雪。
“走了。”林越扬了扬手，纵身跃下。
他的身影像只矫健的鹰，沿着铁链快速下滑，很快就消失在崖壁的云雾里。江辰站在崖边，望着那片空荡荡的云雾，手却下意识地摸了摸鬓角的白发。那里的银丝比昨日又多了几根，像雪落在墨里，突兀，却又奇异地顺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发现自己的嘴角竟勾着一丝笑，浅淡得像湖面的涟漪，连自己都觉得意外。
山风又起，卷起地上的碎雪，打在他的脸上。江辰收回目光，将那枚月牙玉佩揣进怀里，紧贴着心口的位置。玉佩的温润透过衣料传来，像林越方才指尖的温度，让他空荡的丹田都泛起一丝暖意。
远处传来魔教弟子的呼唤声，他们是来接他回总坛的。江辰应了一声，转身往崖下走去。脚步虽然还有些虚浮，却比来时稳健了许多。
他知道，江湖的风波远未平息。正派清理内鬼必然引发新的动荡，《归元秘籍》的秘密也未必能彻底揭开，那些藏在暗处的势力，迟早还会冒出来。
但有些东西，己经悄然改变了。
比如，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练功、只想着继承教主之位的江辰了。他心里有了牵挂，有了想护着的人，有了比十年功力、比教主之位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林越也不再是那个死守着“正邪之分”的清霄门弟子了。他敢为了“魔教妖人”拔剑指向师兄，敢为了真相暂时放下师门恩怨，他的心里，早己没有了那么多非黑即白的界限。
江辰走到崖底时，魔教弟子己经备好了马车。车帘是用黑布做的，挡住了外面的风，里面铺着厚厚的羊毛毯，还放着一个暖炉。
“少主，我们回总坛吗？”属下低声问道。
江辰掀起车帘，最后望了一眼望月崖顶。那里云雾缭绕，什么也看不见，却又好像能看到林越跃下时的背影，看到他转身时的笑容。
“不。”江辰放下车帘，声音平静，“去黑风谷。”
马车缓缓驶离望月崖，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的轻响。江辰靠在车壁上，从怀里掏出那枚月牙玉佩，借着从车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仔细看着上面的青竹纹。
沈星河背后的势力，《归元秘籍》里未说尽的秘密，还有林越父亲失踪的真相……这些都像缠绕的藤蔓，等着他们去解开。
但不急。
他有的是时间，等林越回来。等他带着查清的真相，来黑风谷喝他酿的青梅酒。
车窗外的山景缓缓后退，阳光穿过林隙，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江辰将玉佩重新揣回怀里，闭上眼睛，嘴角的笑意又悄悄浮了上来。
江湖路远，风波未平，但只要知道有人在前方等着，再长的路，也走得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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