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夜宴的鎏金铜灯映得满室通明，灯穗垂落的水晶串随着穿堂风轻轻摇晃，在青砖地面投下细碎如星的光斑。殿内丝竹声袅袅不绝，乐师们垂首立于角落，指尖在琴弦上流淌出《霓裳羽衣》的靡靡之音，却压不住觥筹交错间的暗流涌动。
三皇子赵珩的玉杯在掌心转了半圈，酒液晃出细碎的涟漪。他眼角的余光第三次掠过斜对面的席位，江辰正垂眸用银箸拨弄碗中莲子，月白锦袍的袖口绣着暗纹流云，在灯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作为北凛国送来的质子，这人本该是他安插在太子林越身边最锋利的刀，可近三个月传回的密信却越来越薄，墨迹也淡得像要被风蚀去。
“三弟在看什么？”太子林越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打破了赵珩的怔忡。他抬眼时，正见林越用银签挑着颗剥好的莲子，慢悠悠地递到江辰碗里，“听闻北凛的莲池秋日便会结霜，江兄在长安见到这鲜莲，会不会想起故国？”
江辰握着银箸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他垂眸时，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恰好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殿下说笑了。”他的声音比殿外的秋风更凉，却又在尾音处添了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北境风寒，不及东宫春暖。殿下所在之处，便是臣的心安处。”
这话一出，席间霎时静了半拍。乐师的琴弦错了个音，又慌忙掩饰过去。赵珩端着酒杯的手骤然用力，冰凉的玉杯硌得掌心生疼——三个月前，这人传回的密信里还写着“林越伪善，当早除之”，如今竟对着满朝文武说出“心安处”三个字？
坐在赵珩身后的谋士卫凛悄悄将袖中的密信捏得发皱。那是昨日刚从东宫角门递出的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林越查北境粮道，暂缓行动。”墨迹洇透了纸背，像是写信人犹豫不决时反复描摹所致。卫凛的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他清楚记得半年前江辰初到长安时，眼底的恨意如何像淬了毒的冰棱，那时他说北凛三十万军民困守孤城，全拜大靖太子一纸战书所赐。
“江兄这话，倒让本宫想起去年冬日。”林越忽然轻笑出声，用银勺舀了勺莲子羹，“那时江兄初来乍到，在雪地里站了三个时辰求见，身上落的雪比盔甲还厚，开口便问本宫要北境的布防图。”
江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确实记得那个雪夜，东宫侍卫举着长刀拦在门前，雪粒子打在脸上像刀子割。他攥着袖中北凛王的密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只要能取得林越信任，别说在雪地里站三个时辰，就是剖出心来，他也甘愿。
“殿下恕罪。”江辰起身行礼时，袍角扫过案几，带倒了装着蜜饯的玉碟。清脆的碎裂声里，他看见赵珩投来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臣失态了。”
“无妨。”林越亲自扶起他，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腕，“北境苦寒，江兄不必总记着那些腌臜事。昨日收到北境急报，说今年冬雪来得早，本宫己命人备了二十车棉衣，下周便由江兄的心腹送去，如何？”
江辰猛地抬头，撞进林越含笑的眼眸里。那双总是带着三分温和七分疏离的眼睛，此刻竟映着真切的关切。他忽然想起上月在书房，无意间瞥见林越案头的北境舆图，上面用朱笔圈出了十几个易受冻灾的城镇，旁边批注着“需备棉衣三千件”。那时他只当是太子笼络人心的手段，此刻却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殿下……”江辰的声音有些发紧，“臣代北境百姓谢过殿下。”
“自家兄弟，不必多礼。”林越笑着拍拍他的肩，转身对众人举杯，“今日良辰，当浮一大白！”
满殿附和声中，江辰默默坐下，指尖抚过冰凉的案几。他袖中藏着赵珩昨夜送来的密信，上面写着“三日后夜袭粮仓，嫁祸林越苛待禁军”。可方才林越轻描淡写提起的棉衣，恰是要送往北凛最缺衣少食的西境——那里住着他唯一的妹妹，去年冬天还托人带信说“军中棉衣己破，望兄长保重”。
“江兄似乎有心事？”林越不知何时又坐到他身边，递来一碟刚剥好的莲子，“这是江南新贡的湘莲，比北境的莲米更软糯些。”
江辰望着碗中莹白的莲子，忽然想起十年前。那时他还是北凛的少年将军，妹妹总爱蹲在莲池边剥莲子，说要等他打胜仗回来，煮莲子羹给他喝。后来大靖铁骑踏破城门，妹妹被送往西境戍边，他则成了阶下囚，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做质子。
“臣在想，北境的莲子该收了。”江辰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家父生前最爱用莲子酿酒，说能解军中寒气。”
林越闻言笑了：“那改日本宫与江兄一同酿酒如何？听闻北凛的酒曲别有风味，正好让本宫尝尝江兄的手艺。”
江辰的心猛地一颤。他从未对人说起过父亲酿酒的事，林越如何得知？越界指令：系统总想攻略我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越界指令：系统总想攻略我最新章节随便看！他忽然想起上月整理书房时，发现林越藏着一本北凛风物志，其中一页正是关于莲酒的记载，旁边用小字写着“江氏祖传秘方，需用霜降前采摘的莲子”。
“殿下有心了。”江辰低下头，掩去眼底的震动。他忽然分不清，眼前这个温和宽厚的太子，究竟是演技精湛的伪君子，还是真的将他视作兄弟。
宴席过半时，赵珩借故离席。卫凛紧随其后，在回廊拐角处低声道：“殿下，江辰恐己变心。”
赵珩望着殿内透出的暖黄灯火，那里隐约能看见林越与江辰谈笑风生的身影。他冷笑一声：“一个质子罢了，还能翻了天去？”
“可三日后的行动……”卫凛有些担忧，“若江辰泄密，我等……”
“他不敢。”赵珩打断他，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这是北凛王赐给他的信物，背面刻着他妹妹的生辰八字。派人送去北境，告诉守城将领，若江辰不听话，便……”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卫凛接过玉佩，指尖触到冰凉的玉质，忽然想起江辰初到长安时，总是将这枚玉佩贴身戴着，夜里会对着月光许久。他犹豫道：“殿下，江辰毕竟是北凛名将之后，若真逼急了……”
“逼急了才好。”赵珩眼中闪过狠戾，“本宫要的不是棋子，是死士。他若敢叛，本宫就让他亲眼看着北凛覆灭。”
风吹过回廊，卷起几片落叶。卫凛望着手中的玉佩，忽然觉得这玉上的温润光泽，竟像极了江辰眼底偶尔流露的挣扎。
殿内，江辰正借口更衣离席。他避开巡逻的禁军，绕到东宫西侧的梅林里。月光透过枝桠洒下来，在地上织出斑驳的网。他从树洞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赵珩送来的密信和一小瓶毒药——信上说，若林越对棉衣之事起疑，便在他的汤羹里下毒。
江辰捏着那瓶毒药，指尖冰凉。他想起林越方才递莲子时温和的眼神，想起案头那本写满批注的北境舆图，想起二十车即将送往西境的棉衣。毒药的玻璃瓶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像要烙进肉里。
“江兄在此赏月？”林越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江辰慌忙将油纸包藏进袖中，转身时脸上己堆起惯常的平静：“殿下怎么来了？”
“见江兄许久未归，有些担心。”林越提着一盏灯笼走近，暖黄的光晕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方才听闻三弟在回廊处与人争执，似乎提到了北境？”
江辰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强作镇定道：“许是臣听错了，三殿下向来关心北境民生。”
林越笑了笑，将灯笼递给他：“夜深露重，江兄早些回去歇息吧。棉衣之事，明日我让户部拟份清单，你亲自过目。”
灯笼的光晕落在林越的袖口上，那里绣着一朵小小的莲，是江辰前日无意间说喜欢北境的莲纹，今日便出现在了太子的常服上。江辰望着那朵莲，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越转身离开时，忽然又回头道：“对了，昨日收到西境军报，令妹在守城时斩了三名敌将，北凛王己封她为昭武校尉。”
江辰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妹妹自小体弱，他总担心她在军中受苦，却没想到……
“本宫己命人将赏赐送去西境，”林越的笑容在月光下格外温和，“令妹是女中豪杰，值得这份荣耀。”
江辰望着林越离去的背影，忽然攥紧了袖中的油纸包。毒药的冰凉透过布料渗进来，却抵不过心口翻涌的热流。他想起赵珩那封要他嫁祸林越的密信，想起妹妹在军报里写的“愿兄长安”，想起林越案头那本写满批注的北境舆图。
夜风卷起梅林的暗香，江辰缓缓从袖中取出密信，在灯笼的火光里点燃。橘红的火苗舔舐着信纸，将“夜袭粮仓”西个字烧成灰烬。他看着那些黑色的灰烬随风飘散，忽然觉得压在心头许久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三更天了。江辰转身往回走，灯笼的光晕在他脚下明明灭灭。他知道，从今夜起，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去了。但他不后悔——北境的百姓需要棉衣，妹妹需要安宁，而这个总是笑着递给他莲子的太子，或许并不像密信里写的那般十恶不赦。
回廊尽头，卫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默默转身，往赵珩的寝殿走去。袖中的玉佩硌得掌心生疼，像在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东宫的夜宴仍在继续，丝竹声穿过重重宫墙，却掩盖不住那些悄然滋长的暗流，正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汹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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