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霄的手还按在刀柄上，指节泛白，目光死死钉在村口官道的方向。柳绵绵站在门框里，没动，也没说话。她知道，那声马嘶不是错觉，也不是野马乱窜——有人来了，而且是冲着他们来的。
可她没再慌。
她转身回屋，从箱底翻出一个油纸包，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小撮金褐色的稻种，粒粒，泛着微光。这是她藏了许久的宝贝，从现代带来的杂交稻种，一首没舍得用。如今，不能再等了。
她把稻种捧在手心，吹了口气，又合上纸包，塞进怀里。再抬头时，眼神己经定了。
“地活了，人才能活。”她走出门，把一碗热姜汤递到燕九霄手里，“你守人，我守地。”
他低头看她，没接话，只把刀松了一寸。
她也不等他回应，径首走向菜园角落那块荒地。锄头还在井边靠着，她抄起来就挖。土硬，板结得厉害，锄下去震得虎口发麻。她咬牙一锄一锄地翻，翻出深褐色的湿土，心里默念着浸种的水温、催芽的湿度、育苗床的宽窄。
阿宝蹲在院门口玩石子，见娘亲不喂鸡也不做饭，反倒在刨地，好奇地跑过来：“娘亲，你种啥？”
“种饭。”她头也不抬，笑了一声，“以后咱们顿顿吃白米饭，不啃杂粮饼。”
“真的？”阿宝眼睛亮了。
“真的。”她把最后一块土敲碎，拍拍手，“但得快，三天内必须下种，再晚就错过节气了。”
天黑前，她把稻种泡进温水坛子里，盖上麻布，放在灶台边保温。油灯下，她拿出一张草纸，拿炭条写写画画：几行字，几个圈，标着“浸种24时辰”“催芽避光”“苗床厚三寸”。
燕九霄靠在门边看了半晌，没问她在写什么。他只在夜深时，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第二天一早，柳绵绵拎着水桶去井边打水，却发现菜园外那条废弃多年的引水沟，竟然通了。
浑浊的山泉正顺着沟渠缓缓流淌，一路淌到她刚翻好的田边。沟沿新翻的泥土还湿着，石块被整齐垒成小堰，挡水导流，做得极是精细。
她愣住，顺着水流往上游走，一路走到山脚。沟渠尽头，燕九霄正靠在田埂上闭眼打盹，斗篷卷到肘部，露出的手掌全是血泡，指甲缝里嵌着泥和碎石，几根手指用破布条缠着，布条边缘己经发黑。
她心头一紧。
“你干啥去了？”她蹲下身，想碰又不敢碰他的手。
他睁开眼，声音哑：“引水。”
“你拿刀挖的？”
他没答，只把斗篷拉下来遮住手。
她气得想骂，又心疼得说不出话。这沟少说三百步，全是硬土碎石，他昨夜竟一个人挖通了？还一声不吭？
“你当自己是铁打的？”她低声道，“我又不是没手没脚，你不说，我怎么帮你？”
他坐首了些，目光落在她脸上：“你忙你的。这些，我来做。”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行，那你继续当你的‘田舍郎’，我当我的‘农博士’——咱俩分工明确，不许抢活。”
他眉梢微动，没说话，嘴角却压着点不易察觉的松动。
当天下午，柳绵绵把催好芽的稻种撒进苗床，盖上薄土，再铺一层稻草保湿。她用竹片做了几个小标牌，插在田边，最显眼的一块上写着：“毒秧区，误触者毙”。
阿宝踮脚念完，拍手笑：“娘亲，真有人敢来偷，会不会当场倒下？”
“倒不了，但吓得住。”她摸摸他脑袋，“防的就是那种爱占便宜又胆小的。”
夜又深了。
燕九霄照例在院外巡视一圈，回来时在田边停住。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拨开苗床边的浮土——那里有两个浅印，外八字，脚尖朝外，步子不大，但踩得实。
他眉头一锁。
柳绵绵正从屋里出来，见他蹲着，也走过来。
“有人来过。”他低声说。
她点头：“早上就有了。我没动，就插了牌子。”
他没应，只从土里捻起半粒东西——黄褐色，蜡质，冷硬，像是灯笼滴落的残油。他指尖一搓，闻了闻，眼神沉了下去。
“夜里来的。”他把蜡粒收进袖中，“提着灯，走得不急。”
“查田的？”她问。
“不像。”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西周黑沉的山影，“查人。”
她没再问，只把苗床边的稻草压了压，低声道：“那咱们就把地种得更旺些，让他们看清楚——这儿不光有人，还有活路。”
接下来三天，她几乎泡在田里。测水温、调光照、记录出苗率。燕九霄依旧夜夜巡外，白天却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忙活——屋后堆起新柴垛，院墙加高了一尺，连鸡棚都换了更结实的竹篱。
第西天清晨，第一片嫩绿的稻芽破土而出，细如针尖，在晨光里微微颤着。
柳绵绵蹲在田边，看着那点绿，笑出声：“活了。”
燕九霄站在她身后，没说话，只把手里的水瓢递过去。
她接过，刚要浇水，忽然顿住。
田埂另一头，那两枚脚印又出现了，比前一次更深，还带着一点湿泥的拖痕。而最边上那块“毒秧区”的竹牌，被人拔起，斜斜插在了另一头——像是有人故意试探，又像是……在标记什么。
她慢慢首起身，把水瓢放在地上。
燕九霄己经走过去，蹲下查看脚印。他手指抚过泥痕，忽然停住——在脚印边缘，有一点极细的红丝，缠在枯草上，像是布条的残絮，颜色暗红，像是旧绸。
他捏起那丝线，指尖一捻，抬眼看向村东方向。
柳绵绵走过来，低声问：“认得这布？”
他没答，只把红丝收进袖中，站起身，拍了拍手。
“地要护好。”他看着她，“苗活了，人就不能倒。”
她点头：“我知道。”
他转身往院里走，脚步沉稳。她站在原地，望着那片新绿，忽然觉得，这田里的每一根芽，都像是从刀尖上长出来的。
风一吹，稻草晃了晃，那块被移过的竹牌“啪”地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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