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涧的压抑和佛窟的诡秘，被暂时隔绝在云雾山之外。京畿卫戍大营，中军帐内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墨香、纸张的气息，以及一种截然不同的、属于智慧与计算的紧绷感。这里，是萧珩的战场。
一张巨大的案几占据了帐中大部分空间。上面并非兵书战策，而是堆积如山的卷宗、账册、地图和散落的算筹。卷宗封皮上标注着“京畿历年商路劫案汇总”、“过往商队损失明细（幸存者/镖局口供）”、“黑市物资流通价目（近三年）”、“云雾山周边村镇人口、物产普查”……林林总总，包罗万象。
萧珩端坐案后，素白的手指在一张张泛黄的纸页和冰冷的算筹间快速移动，眼神专注而锐利，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扫描、过滤、重组着海量的信息。他面前铺开一张巨大的宣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写满了各种符号、数字和箭头指向的推论，如同一张正在编织的、无形的“财富蛛网”。
他的任务，是为萧墨的“影匕”之探提供坚实的“数据之盾”——推算出黑云寨多年劫掠积累的大致财富总量，并从中找出任何可能指向其秘密的异常线索。
“利刃”小队传回的第一批一线天栈道及外围哨卡的地形草图，被钉在一旁的木架上。但此刻，萧珩的目光并未停留在那些险峻的线条上，他正沉浸在数字的海洋里。
第一步：勾勒“匪账”轮廓——估算收入（劫掠所得）
1. 劫案频率与规模：
萧珩调阅了过去五年京畿西北主要商道（尤其是途经云雾山麓的几条）上报的劫案记录。过滤掉小股流匪所为，聚焦具有黑云寨作案特征（手段凶残、不留活口、目标明确为贵重货物）的大案。
结合幸存镖师、侥幸逃脱伙计的模糊口供，以及商队注册的货物清单（尤其是保价额度），估算出年均发生符合黑云寨特征的大劫案次数（约6-8次）。
进一步分析这些大案的目标：主要是运送丝绸、瓷器、贵重药材、珠宝玉器以及官银押运（这是重点！）的商队。根据货物价值和保价单，估算单次劫案的平均“收益”下限（保守取中位数，约白银八千至一万两千两）。
初步年收入估算： 年均7次劫案 单次收益1万两 = 年劫掠所得下限：约7万两白银。这还不包括难以统计的小规模劫掠和“买路钱”。
2. 时间累积效应：
黑云寨盘踞云雾山鹰愁涧己超过十年（根据地方志和过往清剿记录推算），且势力范围不断扩大，劫掠效率理论上后期更高。
萧珩引入一个“增长系数”：前五年按保守年均5万两计，后五年按年均8万两计（考虑其坐大后目标更大胆）。
十年总收入估算（极保守下限）： (5万 * 5) + (8万 * 5) = **65万两白银。这仅仅是现金和易于变现的货物价值，未计算难以估价的古玩字画等。
第二步：核算“匪账”支出——维持与扩张成本
1. 基本运营开销（刚性支出）：
人口消耗：根据俘虏口供和外围观察估算，黑云寨核心喽啰约300人，加上依附的妇孺、苦役等，总人口约500-600人。
粮食：按最低生存标准（每日人均1斤粮），年耗粮约18-22万斤。结合黑市粮价波动，折银约1.1万 - 1.5万两。
肉类/酒水：土匪习性消耗巨大，估算年耗银0.8万 - 1.2万两。
衣物、盐、药品等杂项：估算年耗银0.5万 - 0.8万两。
武器维护与补充：*刀枪、弓箭、弩箭损耗，盔甲（少量头目），估算年耗银0.6万 - 1万两。
山寨维护：木石寨墙、箭楼、栈道的修缮，工具损耗，估算年耗银0.3万 - 0.5万两。
“福利”与赏金： 维持士气，犒赏立功者，估算年耗银0.5万 - 1万两。
情报与贿赂（潜在）： 可能在官府或地方有眼线，估算年耗银0.2万 - 0.5万两（此项较模糊）。
年基本刚性支出合计（保守估算）：约 4万 - 6.5万两白银。
2. 扩张性支出（一次性或周期性）：
初期营建山寨、开凿栈道、打造防御工事等，属于沉没成本，己由早期劫掠覆盖。
近期的明显扩张性支出？根据情报，黑云寨近年并未大规模招募（人口估算稳定），也未明显扩建主体寨墙（利刃观察回报）。此项暂计为0。
第三步：发现“匪账”黑洞——巨额财富去向成谜
萧珩将估算的年均收入（取7.5万两）与年均刚性支出（取中值5.25万两）进行对比：
理论年均盈余：7.5万 - 5.25万 = 2.25万两白银！
十年理论累积盈余（保守）：2.25万 * 10 = 22.5万两白银！
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即使扣除前期投入和估算误差，黑云寨在过去十年间，理论上也应积累了至少十几万两白银的巨额财富！
核心问题浮现：钱呢？
1. 无奢侈享乐证据： 黑云寨内部情报（俘虏口供、萧墨观察）显示，除了头目罗彪生活相对讲究（但也远未到穷奢极欲），大多数喽啰和寨中人员生活依旧粗陋。并未发现大规模建造华宅、购买珍玩、豢养大量歌姬等巨额挥霍迹象。
2. 未大规模转移： 京畿及周边州府，未发现异常的大宗“洗白”财富流动（如购置田产、入股大商号）。黑云寨的活动范围也显示其核心力量仍在山上。
3. 地下熔炼成本己包含？ 萧墨发现的熔炼作坊需要燃料（炭）、工具（锤、砧、风箱）、人力（苦役）。但这些开销相对于估算的巨额盈余，占比很小（燃料、工具损耗年耗银顶多数百两，苦役近乎无成本）。
第西步：锁定异常支出——石料与金属的幽灵采购
萧珩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他再次将手指点向那些记录着“物资流通”的账册和口供汇总。他需要找到那吞噬了巨额财富的“黑洞”。
1. 分析采购需求：山寨的基本运营（粮食、衣物、盐、普通工具、少量武器）所需物资，在周边黑市或通过胁迫附近村镇即可获得，交易量相对稳定可查。
2. 筛查异常大宗交易： 萧珩重点筛查那些价值高、体积/重量大、用途相对单一且与山寨日常/防御需求关联度不高的物资采购记录（来自黑市线人、被胁迫商贩的隐晦口供、过往清剿缴获的零星清单）：
粮食/布匹/盐：采购量虽有波动，但基本与估算人口消耗匹配。
武器/铁料：采购量远低于其喽啰规模和武器维护所需！（第一个异常点！）这说明黑云寨的武器来源很可能主要依赖劫掠，而非大量外购。那么，他们为何不大量购买精良武器武装自己？是自信天险？还是…钱花在了别处？
石料！特定金属！线索开始浮现：
有模糊口供提及，近两三年，有不明身份者通过隐秘渠道，在百里外的采石场大量采购一种质地坚硬、色泽暗沉的特定花岗岩废料或次品石料，价格不高但总量惊人，运输方向指向云雾山区域。采购量远超山寨正常修缮所需！
同时，黑市上特定几种金属矿石（如用于增加硬度和耐腐蚀性的锰矿、铬铁矿）以及高品质焦炭的流向，也有小部分异常地、断断续续地汇向云雾山方向。这些并非打造普通刀剑所需，更像是…铸造或特殊熔炼的原料？
3. 估算异常采购成本：
石料：废料/次品价格低廉，但架不住巨量采购（用于不断扩大的佛像基座内部空间填充和伪装？）。估算近三年此项支出约0.8万 - 1.2万两。
特殊金属矿石与焦炭： 单价较高，且采购渠道隐秘，成本更高。估算近三年此项支出约1.5万 - 2万两。
运输与人工（隐藏成本）：将这些沉重、不起眼的物资秘密运上山，避开官府耳目，必然耗费不菲的人力物力（可能是苦役，但也需要监工、打点关节等），估算成本约0.5万 - 1万两。
近三年异常采购总支出估算：约 2.8万 - 4.2万两白银！
结论：石破天惊！
萧珩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爆射！算筹在他指间停止跳动，宣纸上最后一条箭头，坚定地指向了“石料与特殊金属采购”！
巨额财富去向之谜破解：黑云寨劫掠所得的庞大财富，并未被挥霍或转移，而是被投入到了一个长期、持续且耗费巨大的秘密工程上！这个工程的核心需求，正是大量特定的石料和特殊金属！
与萧墨发现的完美印证：
佛像基座需要内部开凿空间，外部需要伪装石料（采购的特定花岗岩废料/次品用于填充、修补、伪装基座外部？）。
地下熔炼作坊需要熔炉、风箱（耐高温金属）、捶打工具（硬质金属），更重要的是，为了将熔化的金银塑造成与基座石料外观、质地极其相似的“假石锭” 必然需要在金银熔液中添加特定的合金成分（锰、铬等）以改变其硬度、色泽和抗腐蚀性！这正是采购特殊金属矿石的目的！高品质焦炭则是维持熔炉高温所必需！
持续三年的巨额采购周期，也与萧墨观察到的基座“新凿痕迹”、熔炼作坊的规模以及“深夜异响”持续的时间点高度吻合！
“佛肚藏金”的间接铁证：这异常的资金流向，如同一条无形的线，从冰冷的账册数据中延伸出去，首指云雾山深处那座“金身弥勒佛”的基座！它从财务角度，无可辩驳地证明了萧墨用生命危险换来的核心发现——财富就藏在佛肚（基座）之中！
萧珩深吸一口气，铺开一张新的宣纸，笔走龙蛇：
《黑云寨匪账推演及异常结论》
1. 十年劫掠累积财富估值（极保守下限）：白银 65万两。
2. 十年刚性支出估值（含基本运营、少量武器维护）：白银 52.5万两。
3. 十年理论盈余估值：白银 12.5万两。
4. 盈余去向异常：无大规模享乐、转移迹象。
5. 锁定异常支出（近三年）：
特定石料（伪装/填充）：0.8万 - 1.2万两。
特殊金属矿石（合金成分）： 1.5万 - 2万两。
高品质焦炭（熔炼燃料）：*（计入金属矿石成本）。
隐秘运输及人工： 0.5万 - 1万两。
总计：约 2.8万 - 4.2万两。
6. 核心推论：
巨额盈余及异常采购指向长期秘密工程。
采购物资特性（特定石料、特殊金属矿石、焦炭）高度契合萧墨发现的地下熔炼作坊及佛像基座开凿/伪装需求。
财务数据强力佐证“佛肚藏金”之秘！
7. 行动建议：
总攻核心目标：控制后山石窟，破开弥勒佛基座！
需重点防范：熔炼作坊区域（可能有抵抗/破坏企图）及基座内部可能存在的机关（如有）。
物资准备：携带足够强度的破拆工具（针对石质基座）。
他放下笔，将这份凝结了无数数据和逻辑推理的报告轻轻吹干墨迹。帐外，夜色深沉。帐内，萧珩的目光穿越营帐，仿佛看到了云雾山深处那尊金光流转的弥勒佛像，以及它腹中那冰冷的、足以让帝国财政为之震动的财富核心。
数据之盾，己为影匕探明的真相，铸上了最坚实的理论之甲。
只待“破甲”重拳，轰开那伪装的石腹，让深藏的罪恶与财富，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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