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夜无邪便来到了东山。
他站在田埂上，看着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废田”，眼神里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惊讶。情报里说，这里三年来寸草不生。
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田边那个蹲着的身影上。
林小满。
他这次的目标。
她正托着下巴，聚精会神地盯着地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夜无邪整理了一下外门执事的青色长袍，换上一副温和无害的表情，走了过去。
“这位师妹。”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夜里的风，带着点凉意，又很柔和。
林小满抬头，看见一个陌生男人。二十来岁，穿着执事的衣服，生得不算顶尖的俊美，但那双眼睛……怎么说呢，像藏了很多故事的深潭。
“你是？”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在下夜无邪，新调任外门的执事。”他朝她微微一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丝毛病，“久闻林师妹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
林小满眨眨眼。久闻大名？她成名才几天啊。
不过这人的眼神……总觉得有点怪。不是坏，就是感觉他嘴上说着一套，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套。
算了，管他呢。
“哦，你好。”她随口应了声，又蹲了下去，“我这儿忙着呢，你自便。”
夜无邪准备了一肚子的试探和客套，全被她这句“忙着呢”给堵了回去。
忙？忙什么？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地上，一群蚂蚁正在搬家。
夜无邪：“……”
他身为魔门安插在青云宗最隐秘的探子之一，身负寻找“平衡法则传承者”的绝密任务。结果，他找到的目标，正在一本正经地……数蚂蚁？
“你要不要一起来？”林小满忽然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这些小东西可有意思了。你看，它们会自己分工，有的探路，有的搬东西，还有的在旁边站岗。就跟一个小社会一样。”
夜无邪低头，那群蚂蚁确实井然有序，各司其职。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蚂蚁的分工确实精妙。”他下意识接了句场面话。
“对吧！”林小满眼睛更亮了，“我觉得修炼也该这样。每个人找自己最顺当的路子走就行了，干嘛非得挤破头走一条道？你看那只小蚂蚁，它力气小，就负责传信儿；那只大的，就负责扛重活。多好。”
夜无邪心里猛地一动。
这话听着简单，可往深了想，却是在质疑整个修仙界的传统观念。
【目标思想与常人迥异，符合传承者特征之一。】——他心里冷静地做下记录。
“林师妹对修炼，见解倒是独特。”他试探着说。
“哪有什么独特，就是觉得没必要把自己搞那么累。”林小满伸个懒腰，“修炼嘛，图个开心，强求不来的。”
说着，她忽然皱了下眉。
又来了。
那种时间在身边凝固的感觉。明明夜无邪就站在面前，她却觉得他离自己好远。空气里浮动的尘埃，都慢得能看清轨迹。
整个世界，像一场热闹的默片，只有她是唯一的观众。
孤独得要命。
“师妹？”夜无邪立刻察觉到她神情不对。
“没事。”林小满摇摇头，努力把那种抽离感压下去，“就是……有时候会犯点老毛病。说了你也不懂。”
但夜无邪，却瞬间懂了。
那份孤独，那种被隔绝开的感觉……
他潜伏多年，翻阅过无数宗门秘辛。时间感知异常，正是触碰到时间法则的修道者，最罕见、也最痛苦的后遗症。
【目标出现时间法则后遗症，身份确认度，百分之九十。】
他心里那本任务手册，又翻过了一页。
可看着女孩努力掩饰脸上那份落寞的表情，夜无邪发现，自己竟然不想再继续试探下去了。
“林师妹，若不嫌弃，我陪你一起数蚂蚁吧。”他听见自己说，“正好，我今日也无甚急事。”
林小满抬头看他，有点意外。
“真的？”
“真的。”
于是，一个顶尖的魔门探子，和一个被他锁定的目标，就这么并排蹲在废田边上，认认真真地，数起了蚂蚁。
阳光透过晨雾洒下来，暖洋洋的。林小满觉得那种时间错位的感觉，好像淡了一点。
夜无邪则在偷偷观察她的侧脸。
这个女孩，真的就是宗门命令里，那个可能会颠覆整个修仙界格局的目标吗？看起来这么……纯粹。对，就是纯粹，没有半点修士该有的算计和野心，干净得像一汪泉水。
“夜执事。”林小满忽然开口。
“嗯？”
“谢谢你陪我。”她侧过脸看他，笑得很干净，“其实刚才我又犯病了，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心里头发慌。但你一陪我，好像就好多了。”
夜无邪心头猛地一震。
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把自己的症状说了出来。
按理说，他该高兴，任务取得了重大突破。
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有点发沉。
“以后若还是不舒服，可以来找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说道，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真的吗？”林小满眼睛一亮，“那太好了！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就是有时候会觉得很孤独，像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看得见外面，但就是碰不着。”
夜无邪的手，在袖子里微微握紧。
这种描述，和密卷里记载的，一模一样。
上一个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己经是三千年前的事了。那人的结局是——消失。凭空消失，就像从未存在过。
看着眼前这个单纯得像张白纸的女孩，夜无邪忽然觉得，宗门那个任务，或许……他不该完成。
“夜执事？”林小满疑惑地看他，“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夜无邪回过神，“想到了一些故人旧事。”
“哦……”林小满点点头，“我以前也老想些没用的。不过现在觉得，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当下才最要紧。你看蚂蚁们就不会想昨天搬了多少米，明天下不下雨，只顾专心干好眼前这点活儿。”
夜无邪沉默了很久。
“林师妹，你说得对。”
当下最要紧。
那当下的他，到底想做什么？完成任务，还是……保护她？
就在这时，远处山道上，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慕容寒。他最近只要一有空，就会来这边转转，美其名曰“换换脑子”。
当他看到林小满身边，蹲着个陌生男人时，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夜无邪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撞上。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到了一种莫名的、带有审视意味的警惕。
有意思。
一个时间焦虑症的剑道天才，一个身负密令的魔门探子，还有一个……懵懂无知的时间法则传承者。
这三个人凑到一块，想平静都难。
“慕容师兄！”林小满挥手招呼他，“快过来，这里的蚂蚁搬家，可壮观了！”
慕容寒走过来，目光在夜无邪身上扫了一圈，“这位是？”
“哦，这是夜无邪，新来的执事。”林小满介绍道，“夜执事，这是慕容寒，我朋友。”
朋友。
夜无邪注意到，她用的是“朋友”，不是“师兄”。而慕容寒听到这个称呼，眉宇间的警惕，明显松了几分。
看来这两人之间，故事也不少。
“慕容师兄。”夜无邪客气地点点头。
“夜执事。”慕容寒也回了一礼，但那份戒备并没有完全放下。
气氛，瞬间有点微妙。
林小满完全没察觉到这底下的暗流，还在专心搞她的研究。“你们看，这只小蚂蚁好像迷路了，一首在原地打转。”
慕容寒蹲下来看，果然有只蚂蚁脱离了队伍，在那儿转圈。“确实。”
“它是不是闻不到同伴留下的味儿了？”林小满歪着脑袋，“我能帮它吗？”
她话音刚落，那只正在打转的小蚂蚁，忽然停下，然后跟装了导航一样，径首朝着大部队的方向爬了过去。
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巧合吧。”慕容寒说。
夜无邪却若有所思。
真的是巧合吗？
这一个上午，他观察到了太多“巧合”。林小满说话时，周围的小动物会不自觉地安静；她伸懒腰时，风正好吹过来，拂起她的发丝；她皱眉的瞬间，云朵刚好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单独看，都不算什么。但加在一起……
这就是传说中的“环境调和”？万物亲和？
任务目标的身份，基本可以确认了。
但是，确认之后呢？
他看着那张认真数蚂蚁的侧脸，心里第一次，对宗门下达的的命令，产生了质疑。
也许……他需要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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