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远的死，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血雨，将太和殿的地面染得猩红，也洗刷了百官心中那份根深蒂固的轻蔑。
早朝在一片死寂中结束。
当李承乾走下御阶，与丞相王霖擦肩而过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再是看待玩物的审视，而是看待死敌的冰冷。
“陛下，好手段。”王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乌云下的闷雷。
“嗡嗡……”
微弱的谎言之声。
李承乾停下脚步，侧过头，嘴角勾起一抹与年龄不符的冷酷笑意：“丞相过奖了。与你这只手遮天的国之柱石相比，朕，还差得远呢。”
王霖的瞳孔骤然收缩。
两人对视了三秒，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刀光剑影在交锋。
“陛下，好自为之。”王霖最终缓缓吐出五个字，转身离去。那宽大的蟒袍袖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李承乾看着他的背影，知道这头老狐狸，绝不会善罢甘休。
杜远，不过是王霖抛出来试探他的一颗棋子。现在棋子被他连根拔起，王霖必然会发动更猛烈的反击。
果不其然。
第二日的早朝，风向陡变。
昨日还人人自危的朝堂，今日却弥漫着一股同仇敌忾的悲壮气氛。
王霖一党的核心人物，兵部尚书张昭，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面容悲戚，声音铿锵：“启奏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蛮族三十万大军，己于三日前陈兵雁门关外，随时可能南下！而我北境守军，因……因前户部尚书杜远克扣军饷，将士们缺衣少食，兵甲失修，军心浮动，己……己隐有哗变之兆！”
“哗——”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什么？蛮族入侵？” “三十万大军？天哪，这是要亡我大夏啊！” “军心哗变……这可如何是好！”
李承乾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沉如水。
他看着下方一脸“为国担忧”的张昭，脑中，一阵急促而响亮的蜂鸣声，如同警报般疯狂响起！
“嗡嗡嗡嗡嗡——！！！”
他在撒谎！
一个精心编织的、足以动摇国本的巨大谎言！
好一招釜底抽薪！
李承"乾"瞬间明白了王霖的毒计。
他昨天才刚刚以雷霆手段杀了杜远，抄了家，今天，王霖就立刻把“军心哗变”的帽子，间接地扣在了他的头上！
——若不是你这个暴君逼死了杜尚书，我们怎么会知道军饷被克扣？将士们又怎么会哗变？
同时，这又是一个无法破解的阳谋。
北境的守军主将，是王霖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他说有哗变之兆，那就是有。他说蛮族三十万大军压境，就算只有三万，他也能夸大成三十万！
你这个皇帝，信，还是不信？
你若不信，便是罔顾边疆安危，一旦北境真的出事，你就是千古罪人！ 你若信了，那就必须立刻拨款，安抚军队。而这笔钱，这批物资，最终会落到谁的手里？
还是他王霖！
他不仅能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将从杜远那里抄来的家产重新吞回去，还能进一步掌控军权，把他这个皇帝，彻底架空！
毒！实在是太毒了！
“陛下！”兵部尚书张昭再次悲声高呼，“如今之计，唯有立刻从杜远逆产之中，拨出两百万两白银，火速送往北境，以充军饷，安抚将士！同时，再拨一百万两，用于修缮兵甲，加固城防！否则，雁门关危矣！大夏危矣啊！”
“嗡嗡嗡嗡嗡嗡嗡——！！！”
谎言的噪音，己经强烈到让李承乾的额角青筋暴起。
他要的钱，比杜远贪的还多！
这是要把他刚刚充盈起来的内库，再一次掏空！
“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速速决断！” “请陛下为北境将士着想！”
王霖一党的官员，纷纷跪倒在地，声泪俱下，仿佛一群忧国忧民的忠臣。
李承乾看着这满堂的“忠臣”，听着脑中那一片嘈杂的谎言交响乐，他突然笑了。
他笑得很大声，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整个大殿的官员都懵了。
国难当头，这小皇帝，是疯了吗？
就连王霖，也皱起了眉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终于，李承乾止住了笑声。他缓缓站起身，冕旒下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寒冰，扫过下方每一张惊愕的脸。
“好，好一个‘大夏危矣’！”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嘲讽。
“众爱卿，真是朕的肱股之臣啊！国事如此艰难，你们还想着为朕分忧，朕……心甚慰。”
他话锋一转，陡然变得森然可怖：
“但是！朕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杜远的逆产，是朕从国贼手中夺回来的！每一分，都沾着我大夏子民的血汗！朕绝不允许，这笔钱，再被另一群国贼，以同样的名义，收入私囊！”
此言一出，张昭等人脸色剧变！
“陛下！您……您这是何意？！”张昭惊怒交加。
“什么意思？”李承乾一步步走下御阶，强大的帝王威压，让前排的官员们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
“意思就是，钱，朕可以给！”
听到这话，王霖等人心中一喜。
然而，李承"乾"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如坠冰窟。
“但是，这笔钱怎么送，送到谁手里，由朕，亲自来定！”
李承乾走到大殿中央，目光如电，环视西周。
“兵部尚书张昭，玩忽职守，致使边防空虚，军心动荡，着，革去兵部尚书一职，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什么？！”张昭如遭雷击，整个人在地。
王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陛下！张尚书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李承乾冷笑一声，将一份奏折狠狠甩在王霖脸上，“这是北境主将上个月发来的奏报，说边防稳固，军民一心！怎么才过了一个月，就变成了三十万大军压境，军心哗变？张昭，你这个兵部尚书，要么是欺君罔上，要么是昏聩无能！朕废了你，有何不妥？！”
王霖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李承乾会拿前后的奏报做文章！
不等他反应过来，李承乾的目光，己经转向了队列末尾，一个须发皆白，身形佝偻，仿佛随时会断气的老臣。
前朝太傅，杨士奇。
先帝的老师，也是朝中唯一一个，敢当面顶撞王霖，而被排挤打压，赋闲在家，只领一个太傅虚衔的老臣。
“杨太傅。”李承乾的声音，突然变得温和了许多。
杨士奇浑身一颤，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跪倒在地：“老……老臣在。”
李承乾看着他，脑中一片寂静。
没有谎言。
“朕，命你为钦差大臣，持朕节杖，总督北境一切军政要务！”
“朕，再从禁军之中，为你择一员猛将，领三千精锐，护你北上！”
“朕，将杜远逆产中的三百万两白银，全权交由你手！凡北境将士，验明正身，当场发饷！凡有贪墨者，克扣者，无论官职高低，持朕节杖，可先斩后奏！”
李承乾的声音，如同惊雷，一道接着一道，劈得满朝文武晕头转向！
釜底抽薪！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他非但没有掉进王霖的陷阱，反而借力打力，一举废了王霖的兵部尚书，然后，将他自己的心腹之人，如同钉子一般，狠狠地楔入了王霖势力最庞大的北境军中！
王霖看着那个老态龙钟的杨士奇，又看了看龙椅上那个眼神冰冷的年轻帝王，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股发自心底的寒意。
这条小狗，不是想挣脱锁链。
他……是想变成一头，能吃人的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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