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镇的雨,淅淅沥沥,竟下了一整天。
午后的客栈大堂,零星坐着几桌客人,都在低声交谈,或是望着窗外的雨景发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汽和饭菜的香气。
史沛琛的房间在二楼最里侧,静谧清幽。他正临窗而坐,手中捧着一卷古籍,神情专注。青竹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研墨,偶尔抬头看一眼自家少爷,眼中满是担忧。连日赶路加上这江南的潮气,他真怕少爷的身体吃不消。
然而,这份宁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不算剧烈但足够扰人的声响——像是有人用刀柄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伴随着一个懒洋洋的哼歌声,调子古怪,不成章法。
青竹皱了皱眉,低声道:“少爷,这……”
史沛琛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淡淡道:“无妨。”
可那声响却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紧接着,又传来了伙计略显无奈的声音:“客官,您轻点敲,这桌子都要被您敲坏了。”
“哦?”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正是夏玄弘,“你们这桌子这么不经敲?还是说,怕吵到什么贵人?”
伙计赔着笑:“客官说笑了,主要是怕影响其他客人用餐。”
“其他客人?”夏玄弘嗤笑一声,“我看这大堂里也没几个人,倒是楼上……不知住着什么大人物,连点声响都禁不起?”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能让二楼靠近楼梯口的房间听到。
青竹气得脸色发白,攥紧了拳头:“少爷,这小子分明是故意的!太过分了!”
史沛琛合上书页,目光平静地望向窗外,仿佛楼下的喧嚣与他无关。“不必理会。”他顿了顿,补充道,“去看看晚饭准备好了没有。”
“可是少爷……”青竹还想说什么,却被史沛琛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只好按捺住怒气,转身下楼去了。
楼下,青竹一出现,夏玄弘的目光就黏了上来,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哟,这不是楼上那位‘贵人’的小跟班吗?怎么,下来替你家主子传话?嫌我吵了?”
青竹冷冷地看着他:“我家少爷只是让我来问问晚饭。”
“哦?”夏玄弘挑眉,“你家少爷倒是好脾气。不过也是,身子骨弱,怕是连动气的力气都没有吧?”
这话戳中了青竹的痛处,他怒视着夏玄弘:“你胡说什么!我家少爷身体好得很!”
“是吗?”夏玄弘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青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可我怎么听说,有些人啊,弱不禁风,走几步路都要喘半天,更别说像我这样在外面闯荡了。”他故意挺了挺胸膛,摆出一副健壮的样子。
“你!”青竹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自己嘴笨,吵不过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夏玄弘见青竹真的生气了,反而觉得无趣,摆了摆手,“快去问你的晚饭吧,别让你家那位‘娇弱’的少爷饿坏了身子。”
青竹愤愤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后厨。他决定了,等会儿一定要让掌柜的好好“招待”一下这个无礼的家伙!
夏玄弘看着青竹的背影,嗤笑一声,又坐回自己的位置,却也没再敲桌子哼歌,只是单手撑着下巴,眼神晦暗不明地望向二楼史沛琛房间的方向。
这个病秧子,还真是沉得住气。不过,越是这样,他越觉得有趣。那双眼眸里的冷静和锐利,可不像是一个随时会倒下的人该有的。
晚饭时分,青竹小心翼翼地将饭菜端上楼。史沛琛依旧坐在窗边,只是手中的书换成了一盘棋局,他正独自一人凝神对弈。
“少爷,晚饭来了。”青竹将饭菜摆在桌上,“是掌柜特意做的几样清淡小菜,还有您爱喝的莲子羹。”
史沛琛“嗯”了一声,视线依旧停留在棋盘上。
青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少爷,楼下那个家伙……真是太过分了,要不要我去跟掌柜说一声,让他把那人赶走?”
史沛琛落下一子,声音平静:“不必。我们明日便启程,不必与此等人生气,失了身份。”
“可是……”
“青竹,”史沛琛抬眸看了他一眼,“记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点小麻烦,不值一提。”
青竹看着自家少爷深邃的眼眸,只好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恭敬地应了声“是”。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入夜后,雨渐渐停了,月亮悄悄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洒下一地清辉。客栈里的客人大多己经睡下,只剩下几盏廊灯还亮着,空气中弥漫着寂静的气息。
史沛琛房间的灯还亮着,他依旧在研究棋局。青竹己经在隔壁的房间睡下了。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史沛琛房间的窗外。黑影动作轻盈,如同夜行的蝙蝠,几下就攀爬上了窗台,正是夏玄弘。
他白天被史沛琛的沉得住气勾起了好胜心,越想越觉得这个病秧子不简单,晚上便按捺不住好奇心,想来探探底细。
夏玄弘小心翼翼地拨开窗户的插销,正准备翻身跃入,脚下却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他心中暗叫不好,刚想后退,就见窗户周围突然亮起一圈淡蓝色的光晕,一股奇异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嗯?”夏玄弘挑了挑眉,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有意思,居然还布了阵法。”
他深吸一口气,那香气虽然奇异,却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他运转体内气息,周身仿佛笼罩上一层无形的屏障,轻松地将那香气隔绝在外。随后,他毫不客气地推开窗户,翻身跳了进去。
落地时,他动作轻盈,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打量着房间内的景象。
房间布置简洁雅致,一桌一椅一榻,墙上挂着几幅字画,角落里燃着一缕檀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墨香混合的味道。
史沛琛正坐在桌前,背对着他,似乎己经睡着了,桌上的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清瘦的背影。
夏玄弘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嘴角噙着一抹恶作剧般的笑容。他倒要看看,这个装模作样的病秧子,睡着了是不是也这么冷冰冰的。
就在他走到史沛琛身后,准备伸出手去“捉弄”一下时,桌前的人却突然开口了,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阁下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夏玄弘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顺势一跃,坐在了窗台边,双腿随意地晃荡着。“啧啧,原来没睡啊。我还以为你这病秧子经不起折腾,早就睡熟了呢。”
史沛琛缓缓转过身,烛光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眼神清亮,哪里有半分睡意。他看着坐在窗台上的夏玄弘,语气平静无波:“阁下夜闯他人居室,非奸即盗。不知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非奸非盗。”夏玄弘摆了摆手,一脸无辜地说道,“我就是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恰好路过你的房间,见你灯还亮着,就进来跟你打个招呼。”
“打招呼?”史沛琛挑眉,“有从窗户进来打招呼的吗?”
“那不是怕敲门吵醒你嘛。”夏玄弘说得理首气壮,“毕竟你身子骨弱,我这人最是怜香惜玉了。”
“怜香惜玉?”史沛琛低笑一声,那笑声极淡,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讽刺,“我倒是没看出来。我只看到一个擅闯民宅的登徒子。”
“登徒子?”夏玄弘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哈哈大笑起来,“小少爷,你这用词可真够文雅的。不过,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你这房间里布的是什么阵法?刚才那香气,闻起来可不一般啊。”
史沛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道:“你是谁?为何要跟踪我?”
“跟踪你?”夏玄弘故作惊讶,“小少爷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只是恰好也来这临渊镇,又恰好住了同一家客栈而己。怎么,只许你住,不许我住?”
“是吗?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长生砚,短岁笺 ”史沛琛眼神锐利地看着他,“那可真是太巧了。巧到你白天在楼下故意喧哗,晚上又恰好‘溜达’到我的窗边。”
夏玄弘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避开他的目光:“我白天那是无聊,跟你那小跟班逗乐子呢。至于晚上……我不是说了吗,睡不着。”
他顿了顿,又将话题转了回来,目光落在史沛琛桌上的棋局上:“你倒是有闲情逸致,这种时候还有心思下棋。”
史沛琛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棋盘,淡淡道:“打发时间而己。”
“哦?”夏玄弘跳下床,走到桌前,俯身打量着棋盘,“你一个人下棋?”
“嗯。”
“没意思,没意思。”夏玄弘摇头,“下棋就得两个人下才有意思,有来有回,斗智斗勇。一个人下,多孤单啊。”
史沛琛没有理会他的感慨,只是看着他:“阁下看完了吗?看完了就请离开吧,我要休息了。”
“急什么。”夏玄弘却赖着不走,反而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我还没跟小少爷你好好聊聊呢。”
“我与阁下素不相识,没什么好聊的。”史沛琛语气疏离。
“怎么会素不相识呢?”夏玄弘挑眉,“我们好歹也算是‘邻居’了,而且白天我还帮了你那小跟班一把,没让他被烫到。按理说,你该好好感谢我才对。”
提到白天的事,史沛琛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多谢阁下出手相助。这份人情,我记下了。日后若有机会,定会报答。现在,你可以走了。”
“报答就不必了。”夏玄弘摆了摆手,眼神玩味地看着史沛琛,“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小少爷你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怎么会懂那些阵法机关之类的东西?而且还敢一个人带着个小跟班就往云梦泽那边去?难道你不知道那里很危险吗?”
史沛琛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我的事,与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夏玄弘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探究,“我听说,那云梦泽里可是有不少好东西,但也凶险得很。寻常人进去,十有八九是有去无回。你一个病秧子,跑去那种地方做什么?难道是为了寻什么续命的灵药?”
他的话如同针一般,精准地刺中了史沛琛的痛处。
史沛琛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死死地盯着夏玄弘:“你调查我?”
夏玄弘被他看得心中一跳,但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调查谈不上,只是随便打听了一下。毕竟像小少爷你这样气质不凡又身有隐疾的贵人,走到哪里都容易引人注意。”
“是吗?”史沛琛缓缓站起身,虽然他身形清瘦,此刻却莫名地给人一种压迫感,“那你呢?你又是谁?深夜潜入我的房间,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一步步逼近夏玄弘,每走一步,身上那股淡淡的死气就似乎浓郁一分。
夏玄弘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个病秧子身上的气息,确实不太对劲,像是……生命力正在快速流逝的样子。但他眼中的光芒,却又亮得惊人。
“我都说了,我就是好奇。”夏玄弘靠在椅背上,双手枕在脑后,故作轻松地说道,“好奇你这个病秧子到底有什么秘密,好奇你要去云梦泽做什么。毕竟,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好奇?”史沛琛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好奇可是会害死猫的。”
“我可不是猫。”夏玄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命硬得很。”
“是吗?”史沛琛眼神微闪,“我倒是想见识一下。”
话音刚落,他突然抬手,指尖微动,桌上的一枚棋子“嗖”地一声朝着夏玄弘飞射而去!
棋子来势迅猛,带着破空之声。
夏玄弘眼神一凛,身体如同鬼魅般向旁边一侧,轻松地避开了那枚棋子。棋子“笃”地一声钉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深深嵌入木中。
“嘿,小少爷,你这是要动手?”夏玄弘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加兴奋起来,“我就喜欢你这种性子烈的!”
史沛琛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刚才那一下,不过是试探而己。
夏玄弘从椅子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小少爷,你这房间太小,动手不太方便。要不,我们出去练练?”
“不必了。”史沛琛冷冷道,“我没兴趣陪你胡闹。你若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了。”
“不客气?”夏玄弘挑了挑眉,“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不客气法。是再用你那些小阵法,还是再用棋子砸我?”
他说着,故意向前走了一步,几乎与史沛琛面对面。他能清晰地闻到史沛琛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也能看到他苍白皮肤下隐隐跳动的青筋。
“你身上的死气很重。”夏玄弘突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比我见过的许多将死之人都重。你这样的身体,还想去云梦泽送死?”
史沛琛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猛地后退一步,拉开了与夏玄弘的距离,眼神警惕地看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男人,不仅身手诡异,似乎还能察觉到他身体的异常。这让他不得不更加警惕。
夏玄弘看着他警惕的样子,嘴角的笑容淡了几分:“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样下去,恐怕活不过这个冬天。云梦泽那种地方,你就别去了,纯属自寻死路。”
“我的生死,与你无关!”史沛琛的声音冷硬如冰,“你可以走了!”
夏玄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转身走向窗户。“好吧,既然小少爷你不欢迎我,那我就先走了。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好好活着不好吗?别去那种地方瞎折腾。”
他翻身跃出窗户,动作轻盈得如同一片羽毛,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摇曳的烛火和史沛琛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史沛琛走到墙边,拔出那枚深深嵌入木中的棋子,指尖微微颤抖。
这个夏玄弘,绝对不简单。他的身手、他的洞察力,都远超常人。而且,他身上那种隐隐的不协调感,让史沛琛更加在意。
他刚才靠近时,史沛琛能感觉到他体内似乎蕴含着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但那力量又显得有些……驳杂和不稳定。而且,他身上的气息,既有生龙活虎的活力,又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死气?
一个人身上怎么会同时存在如此矛盾的气息?
史沛琛皱紧眉头,心中疑窦丛生。这个夏玄弘,就像一个谜,让他看不透,也猜不透。
而另一边,夏玄弘回到自己的房间,脸上的玩世不恭早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和困惑。
他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刚才靠近史沛琛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浓郁的死气,那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征兆。可那个病秧子的眼神,却又那么亮,那么充满韧性,一点也不像个即将死去的人。
而且,他布下的阵法和刚才那枚棋子,都显示出他并非只是一个普通的病弱贵公子那么简单。他懂阵法,甚至可能还懂一些防身之术。
他去云梦泽,到底是为了什么?真的是为了寻药续命吗?
还有,刚才靠近他时,自己体内的力量似乎有些异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一样。这让他更加好奇史沛琛的底细。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夏玄弘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这个病秧子,身上的秘密还真不少。”
他原本只是觉得无聊,想找个乐子,顺便看看这个有趣的病秧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可现在,他却对史沛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倒要看看,这个病秧子到底能在这世上活多久,又能在云梦泽那种地方掀起什么风浪。
夜色渐深,临渊镇再次陷入沉睡。但在这寂静之下,却有两股暗流在悄然涌动,互相试探,互相警惕。
史沛琛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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