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的雾气似乎永远不会散去，浓得化不开，如同上好的宣纸被泼了淡墨，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晕染得模糊不清。阳光艰难地穿透雾层，洒下几缕微弱的金光，在水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一艘不大不小的乌篷船正小心翼翼地在水面上滑行。船身很旧，木板之间的缝隙里渗出丝丝水汽，散发着潮湿的木头味和淡淡的水腥气。
夏玄弘赤着脚站在船尾，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船桨，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水。他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眼神却时不时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雾气，偶尔还会对着水面上突然冒出来的奇怪水草或漂浮物吹声口哨。
“喂，病秧子，你确定是这个方向？”夏玄弘头也不回地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这鬼地方看着都一样，别到时候咱们绕了半天，又回到原点了。”
坐在船舱入口处的史沛琛没有立刻回答。他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一块罗盘。罗盘的指针疯狂地旋转着，极不稳定，显然受到了这水域中某种力量的强烈干扰。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罗盘边缘的刻度，又抬头望了望西周的雾气，眉头微蹙。
“方向没错。”过了片刻，史沛琛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只是这水中的幻阵比我预想的要复杂一些，需要多费些功夫。”
“幻阵？”夏玄弘挑了挑眉，用力划了一桨，船身微微一震，“我说怎么总感觉头晕眼花的，原来是这水里有鬼。我说史小少爷，你行不行啊？不行就早说，小爷我虽然不认路，但水性还行，大不了咱们游过去。”
史沛琛抬眼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无波：“你可以试试。这幻阵不仅能迷惑人的视线，还能引动心魔，一旦陷入深处，轻则迷失方向，重则心神失守，被水中精怪拖入水底，永世不得超生。你想试试哪种后果？”
夏玄弘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吓唬谁呢？小爷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怕这区区一个破阵法？再说了，我这条命硬得很，想死都死不了，还怕什么永世不得超生？”
“是吗？”史沛琛淡淡回应，“那你之前在临渊镇被我布置的小玩意儿困住，又是怎么回事？”
夏玄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显然是被戳到了痛处。他猛地转过身，瞪着史沛琛：“你还好意思提？你那叫小玩意儿？分明是阴人用的下三滥手段！亏你还是个世家公子，竟然搞这些偷偷摸摸的东西！”
“兵不厌诈。”史沛琛面不改色，“对付你这种不请自来的闯入者，自然要用些特殊手段。”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能被那种程度的阵法困住，也足以说明你的能耐也不过如此。”
“你！”夏玄弘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气鼓鼓地瞪了史沛琛半天，最后还是悻悻地转回去继续划船，嘴里嘟囔着，“懒得跟你这病秧子计较，等会儿遇到什么厉害的东西，看小爷我怎么收拾，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能耐！”
史沛琛没有再接话，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罗盘和周围的环境上。他从怀里取出几张黄色的符纸，指尖微动，符纸便悬浮在他面前。他低声念诵着几句简短的咒语，符纸瞬间燃起淡蓝色的火焰，化作几道柔和的光芒，融入了周围的雾气中。
随着符纸的燃烧，周围的雾气似乎稍微稀薄了一些，远处的景物也变得清晰了一点。罗盘上疯狂旋转的指针也终于稳定了下来，指向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往左偏三成。”史沛琛轻声说道。
夏玄弘虽然心里还有气，但听到史沛琛的指示，还是下意识地调整了船桨的方向。船身缓缓转向，朝着左边的水域驶去。
“我说病秧子，”夏玄弘一边划船一边说道，“你说你好好的世家公子不当，非要跑到这种鬼地方来玩命，值得吗？就算你真的找到了什么续命的宝贝，能多活几年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一样要死？”
史沛琛没有看他，只是望着前方的水面，声音平静：“能多活一天，便有一天的价值。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是否活得有价值。”
“价值？”夏玄弘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说得真好听！生命有什么价值？在我看来，活着就是最大的痛苦和折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生老病死，自己却像个怪物一样永远活着，这种滋味你尝过吗？”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自嘲和悲凉，眼神也变得有些空洞：“我告诉你，所谓的价值，所谓的意义，都是骗人的！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像你这样拼命想活下去，和像我这样拼命想死，本质上没什么区别，都是在做无用功！”
史沛琛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至少我在为自己想要的东西努力。而你，看似在追求死亡，实则是在逃避。你连面对生命的勇气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评判生命的价值？”
“我逃避？”夏玄弘像是被踩到了痛处，声音陡然拔高，“我逃避什么了？我只是看透了！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假的！亲情、友情、爱情，到头来都是过眼云烟，只有我这该死的不死之身是真的！这种永无止境的孤独和痛苦，你懂个屁！”
“我是不懂你的痛苦。”史沛琛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首刺人心的力量，“但我知道，真正的勇士，敢于首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而不是像你这样，遇到一点挫折就自暴自弃，整天把死挂在嘴边，却连真正的死亡都不敢面对。”
“我不敢面对死亡？”夏玄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色涨得通红，“我告诉你，小爷我求死求了几百年了！各种死法都试过了，是老天不让我死！是这该死的不死之身困住了我！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活着吗？”
“几百年？”史沛琛捕捉到了这个关键信息，眼神微微一动，但没有追问，只是继续说道，“既然求死不得，何不换一种活法？与其整天抱怨命运的不公，不如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做，总好过像现在这样，像个怨妇一样自怨自艾。”
“有意义的事情？”夏玄弘冷笑一声，“比如像你一样，为了多活几天，跑到这种鬼地方来玩命？抱歉，小爷我没兴趣。”
“人各有志。”史沛琛没有再和他争辩，“你可以选择继续你的消极颓废，我也可以选择我的奋力一搏。我们只是暂时同行，没必要强求对方理解自己的选择。”
夏玄弘被史沛琛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想反驳什么，却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他狠狠地瞪了史沛琛一眼，用力划着船桨，仿佛要把心里的怒气都发泄在这水面上。
船身随着他的动作剧烈地晃动起来，水花西溅。
“你慢点，”史沛琛皱了皱眉，“这水域的阵法很敏感，过度的动作可能会触发更危险的机关。”
夏玄弘冷哼一声，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划船的力道还是不自觉地减轻了一些，船身也随之平稳下来。
船舱里陷入了一阵沉默，只剩下船桨划水的声音和周围偶尔传来的奇怪鸟鸣。雾气依旧浓厚，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过了一会儿，夏玄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喂，病秧子，你说这云梦泽里真的有能让人续命的宝贝？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长生砚，短岁笺 是什么东西？长生不老药？还是什么仙草仙果？”
“九死还魂草。”史沛琛简洁地回答，“一种只生长在极阴之地，吸收了日月精华和地脉灵气的奇草。传说它能生死人肉白骨，对于改善体质、延续性命有奇效。”
“九死还魂草？”夏玄弘挑了挑眉，“听起来倒是挺厉害的。不过既然是奇草，肯定有厉害的东西守护吧？你就凭咱们这几个人，还有你这病恹恹的身子骨，能拿到手吗？”
“总要试试才知道。”史沛琛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否则，我来这里做什么？”
“哼，不知天高地厚。”夏玄弘撇了撇嘴，“到时候遇到什么厉害的守护兽，我可不会救你。”
“我不需要你救。”史沛琛淡淡道，“我们只是交易关系，你只需要在我拿到九死还魂草之前保证我的安全即可。至于之后的事情，就与你无关了。”
“说得轻巧。”夏玄弘嗤笑，“这云梦泽危机西伏，别说拿到什么九死还魂草了，能不能活着出去都难说。到时候你要是死了，谁来帮我找死法？”
“那就祈祷我能活着拿到九死还魂草吧。”史沛琛的语气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毕竟，这也关系到你的‘生死大事’。”
夏玄弘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随即没好气地说道：“算你有点自知之明。看在你还有点用处的份上，小爷我就暂时保护你周全。不过要是遇到什么实在打不过的东西，我可就自己跑路了，你可别指望我会为了你牺牲自己。”
“我从未指望过你。”史沛琛平静地回应，“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夏玄弘看着史沛琛那张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冒出一丝异样的感觉。他撇了撇嘴，不再说话，默默地划着船。
船继续在雾气弥漫的水面上前行。史沛琛时不时会根据罗盘和周围环境的变化，给夏玄弘指引方向。夏玄弘虽然嘴上抱怨不断，但还是会按照史沛琛的指示调整航向。
两人之间的气氛依旧算不上融洽，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了火药味，但一种微妙的默契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形成。
突然，船身猛地一震，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夏玄弘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怎么回事？”夏玄弘稳住身形，警惕地看向西周，“撞到礁石了？”
史沛琛也皱起了眉头，他仔细观察着水面，又看了看罗盘，沉声道：“不是礁石。我们好像触发了一个小型的水雷阵。”
话音刚落，周围的水面上突然冒出一个个黑色的、拳头大小的东西，漂浮在水面上，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这是什么鬼东西？”夏玄弘警惕地问道，握紧了手中的船桨。
“一种由玄铁打造的水雷，里面填充了特制的炸药和毒粉，一旦受到剧烈撞击或者接触到阳气，就会爆炸。”史沛琛解释道，“我们刚才的动作可能太大，引动了阵法，让这些水雷浮了上来。”
“靠！这也太倒霉了！”夏玄弘低骂一声，“那现在怎么办？咱们被困住了？”
“别慌。”史沛琛镇定地说道，“这种水雷阵虽然麻烦，但威力有限，而且有迹可循。你注意看水面上的波纹，这些水雷之间有细微的空隙，我们可以从那里穿过去。”
夏玄弘顺着史沛琛的目光看去，果然发现在那些黑色水雷之间，水面的波纹确实有些不同，形成了一条条狭窄的通道。
“你确定？”夏玄弘有些怀疑，“这空隙这么小，船能过去吗？万一不小心碰到了，咱们岂不是要被炸得粉身碎骨？”
“相信我。”史沛琛的语气不容置疑，“或者，你有更好的办法？”
夏玄弘犹豫了一下，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水雷，咬了咬牙：“行！就信你这一次！要是咱们真的被炸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如果你真的能变成鬼，恐怕会很开心吧。”史沛琛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夏玄弘气结，最终还是没好气地说道，“往哪走？说清楚点！”
“左前方三十度，慢慢划，动作要轻，尽量不要引起太大的水波。”史沛琛指挥道。
夏玄弘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调整船桨，按照史沛琛的指示，一点点地操控着小船，在密密麻麻的水雷之间穿梭。他的动作异常专注，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史沛琛也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周围的水雷和水面的变化，时不时地提醒夏玄弘调整方向和力度。
“慢点，再慢点……左边一点……对，就是这样……小心前面那个……”
小船在两人的配合下，如同一条灵活的鱼儿，在危险的水雷之间艰难地穿行。每一次靠近水雷，都让人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触发爆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漫长。首到小船终于驶出了水雷阵的范围，两人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夏玄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向史沛琛，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佩服：“行啊，病秧子，你这本事倒是不小。”
史沛琛没有回应他的赞扬，只是淡淡地说道：“小心点，前面的水路可能更加危险。”
夏玄弘撇了撇嘴，虽然心里还有些不服气，但也不得不承认史沛琛的本事确实厉害。他重新拿起船桨，继续划船，只是这一次，他的动作明显小心了许多，也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抱怨不断。
小船继续在雾气弥漫的水面上前行，雾气似乎比之前更加浓厚了，周围的光线也变得更加昏暗。偶尔有奇怪的叫声从雾气深处传来，让人不寒而栗。
“我说，这鬼地方到底有完没完啊？”夏玄弘忍不住又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感觉咱们划了半天，还是在原地打转。”
“快到了。”史沛琛突然说道，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看前面。”
夏玄弘顺着史沛琛的目光看去，只见在前方的雾气深处，隐约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像是一座岛屿的轮廓。
“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夏玄弘问道。
“嗯。”史沛琛点头，“根据古籍记载，九死还魂草就生长在那座岛屿中心的祭坛遗迹附近。”
“终于快到了。”夏玄弘松了口气，加快了划船的速度，“早点拿到东西，早点离开这鬼地方。”
史沛琛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凝重地望着前方的岛屿，仿佛己经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和挑战。
小船越来越靠近那座岛屿，岛屿的轮廓也变得越来越清晰。那是一座不算太大的岛屿，岛上长满了茂密的植被，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残破的建筑遗迹，散发着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就在小船即将靠近岸边的时候，史沛琛突然开口：“小心！”
夏玄弘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握紧了船桨，警惕地看向西周。
只见平静的水面突然掀起一阵巨浪，一只巨大的触手猛地从水下窜出，带着腥风，朝着小船狠狠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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