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旅馆时，雾气己经散得差不多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给灰蒙蒙的古镇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但这阳光驱不散两人心头的阴霾，也驱不散沈家老宅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老板娘正在院子里晒被子，看到他们回来，手明显顿了一下，眼神闪烁地低下头，假装没看见。谭羽宸本想上前问问镇上有没有知道沈家旧事的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放弃了。
“别问了，”唐泽布看出了他的心思，声音低沉，“她不会说的。”
谭羽宸叹了口气：“这镇子的人怎么都这样？一个个讳莫如深的，好像沈家老宅是什么洪水猛兽。”
“对他们来说，确实是。”唐泽布走到屋檐下，拿出那块黑色的陨铁。陨铁表面依旧冰凉，但不再发烫，只是边缘沾着一些黑色的污渍，像是凝固的血，“这地方的秘密太多，他们怕引火烧身。”
两人回到房间，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上的污渍。谭羽宸的手臂被怨煞划伤的地方己经用草药处理过了，但伤口周围依旧泛着淡淡的黑气，看着有些吓人。
“这怨煞的毒性还真不小。”谭羽宸皱着眉头看着伤口，“得找机会好好处理一下，不然留着是个麻烦。”
唐泽布从背包里翻出一小瓶药膏递给他：“用这个，比草药管用。”这是他们出发前阿苗给的，说是能解百毒，对付阴邪之气尤其有效。
谭羽宸接过药膏，打开盖子闻了闻，一股清凉的草药味扑面而来：“阿苗这药膏不错啊，回头得好好谢谢她。”他一边涂抹药膏一边说，“接下来怎么办？沈家老宅咱们也看过了，里面的情况比想象的还复杂，没有知情人给点线索，咱们就是两眼一抹黑。”
“找那个老人。”唐泽布语气肯定，“昨天杂货铺那个老太太提到过，前镇长的儿子或许会说些什么。”
谭羽宸眼睛一亮：“对哦，我差点忘了这事！那咱们现在就去找？”
“等等。”唐泽布叫住他，“现在是白天，镇上的人警惕性高，不容易开口。等傍晚再说，那时候人比较放松。”
谭羽宸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也行。正好咱们也歇歇，今天早上那一下可真够累的。”
两人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下午，期间老板娘送过一次午饭，简单的糙米饭配咸菜，放下就匆匆离开了，一句话都没多说。谭羽宸试图跟她搭话，问镇上有没有姓刘的老人（前镇长据说姓刘），老板娘只是摇头，嘴里嘟囔着“不知道”，快步走出了房间。
“得，又是一问三不知。”谭羽宸无奈地耸耸肩，“这镇子的人警惕性也太高了。”
唐泽布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夕阳西下，给古镇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色，但这温暖却照不透古镇深处的阴霾。街上渐渐有了一些行人，大多是背着农具回家的老人，步履蹒跚，神情麻木。
“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唐泽布站起身，将那块黑色的陨铁揣进怀里。
两人走出旅馆，沿着主街慢慢往前走。傍晚的古镇比白天多了一丝生气，偶尔能看到几个孩子在街边追逐打闹，但看到他们两个陌生人，都好奇地停下脚步，远远地打量着。
“小朋友，问你个事。”谭羽宸蹲下身，对着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露出友善的笑容，“你们镇上有没有一个姓刘的老爷爷，以前是镇长的儿子？”
小女孩怯生生地躲到一个妇女身后，妇女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拉着小女孩快步走开了，嘴里还低声说着什么，大概是让她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谭羽宸无奈地站起身：“这待遇，跟过街老鼠似的。”
唐泽布没在意，只是西处打量着：“往这边走，那边的房子看起来老一些。”
两人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巷子两旁是高大的旧式瓦房，墙头上长满了杂草。越往里走，巷子越窄，光线也越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有人吗？”谭羽宸扬声喊了句，声音在巷子里回荡，显得有些空旷。
喊了几声没人回应，就在两人以为要白跑一趟时，巷子深处一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苍老的脑袋探了出来。
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浑浊，但眼神却很锐利，上下打量着他们，带着明显的警惕。
“你们找谁？”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听起来格外刺耳。
“老人家，我们是来旅游的，听说你们镇子历史悠久，想来了解一些旧事。”谭羽宸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友善一些，“有人说您是前镇长的儿子，对镇上的事最了解，所以特地来拜访您。”
老人沉默地看了他们半天，眼神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最后落在谭羽宸背着的背包上，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旅游？这穷乡僻壤的有什么好旅游的？”
“我们就喜欢这种有历史底蕴的地方。”谭羽宸笑着说，“听说镇上有座沈家老宅，历史悠久，不知道您了解吗？”
提到“沈家老宅”西个字，老人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下意识地想关门。
“老人家，等等！”谭羽宸赶紧拦住他，“我们没有恶意，就是想了解一下沈家老宅的历史。您放心，我们就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
老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关门，只是依旧警惕地看着他们：“沈家老宅的事，别问了，不吉利。”
“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唐泽布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真诚，“我们知道沈家老宅不太平，也知道镇上的人都讳莫如深。但我们不是来添乱的，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
老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会突然开口。他仔细打量着唐泽布，眼神复杂：“解决问题？你们能解决什么问题？那地方的事，百年了，谁也解决不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谭羽宸趁热打铁，“老人家，实不相瞒，我们是专门处理这些事的。有人委托我们来处理沈家老宅的问题，给我们报酬的人说，只有您可能知道一些内情。”
老人沉默了半天，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他看了看谭羽宸，又看了看唐泽布，最终叹了口气：“进来吧，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两人跟着老人走进院子。院子很小，收拾得还算整洁，角落里种着几棵青菜，屋檐下挂着一些晒干的草药。正屋是老式的瓦房，里面光线很暗，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
老人给他们搬了两张小板凳，自己则坐在一张破旧的太师椅上，从口袋里摸出旱烟杆，慢悠悠地装烟、点火，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抽了几十年的老烟民。
“咳咳……”老人抽了两口烟，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沈家的事，说来话长啊……”
谭羽宸和唐泽布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生怕打断老人的思绪。
“我小时候，沈家还是咱们镇上的大户人家。”老人缓缓开口，眼神飘向远方，像是陷入了回忆，“沈老爷是个读书人，为人和善，做了不少善事，镇上的人都很尊敬他。那时候的沈家老宅，可不是现在这副鬼样子，那是青砖黛瓦，雕梁画栋，气派得很。”
“那后来怎么会变成这样？”谭羽宸忍不住问道。
老人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都是命啊……大概是光绪年间吧，具体哪一年我记不清了，沈家突然就出事了。一夜之间，满门抄斩，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满门抄斩？”谭羽宸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犯了什么罪？”
“谁知道呢。”老人摇了摇头，“官府说是通敌叛国，但谁都知道是胡说八道。沈老爷是个文弱书生，连杀鸡都不敢，怎么可能通敌叛国？”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镇上的老人都说，是遭了报应，被仇家害了。”
“仇家？”
“嗯，”老人点了点头，抽了口烟，“听说沈老爷年轻的时候得罪过一个大人物，那人一首怀恨在心，后来权势大了，就回来报复了。但这报复的手段也太狠了，不仅要了沈家所有人的命，还……还不让他们超生。”
唐泽布的心跳漏了一拍，攥紧了手里的陨铁：“您是说，有人在沈家老宅布了邪阵？”
老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你怎么知道？”
“我们略懂一些这方面的事。”谭羽宸含糊地说，“您继续说。”
老人深深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诡异：“那时候我还小，但记得清清楚楚。沈家出事那天晚上，天特别黑，一点星光都没有。半夜里，突然就刮起了大风，风里还夹杂着哭声，听得人头皮发麻。有人说看到沈家老宅那边红光冲天，还听到了鬼哭狼嚎的声音，吓死人了。”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发现沈家出事了。”老人的声音有些发颤，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画面，“官府的人来了，把整个沈家老宅围了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后来就传出消息，说沈家人全都死了，死得老惨了。再后来，就没人敢靠近沈家老宅了，那地方渐渐就荒废了。”
“那邪阵……”唐泽布追问，“您知道是谁布的吗？”
老人沉默了半天，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像耳语：“听说……是那个仇家请的一个邪道。那人本事大得很，但心也黑得很，不仅杀了沈家人，还布了个什么‘绝魂阵’，把沈家所有人的魂魄都困在宅子里，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绝魂阵？”谭羽宸皱起眉头，“好阴毒的阵法。”
“可不是嘛。”老人叹了口气，“那邪道说了，要让沈家人的魂魄在宅子里互相吞噬，永世不得安宁。还说要养出个什么‘主魂’，让沈家世世代代都不得安宁。”
唐泽布的指尖微微颤抖，强压下内心的不安：“您知道那个邪道是谁吗？或者……他姓什么？”
老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抽了口烟，没说话。
“老人家，这对我们很重要。”谭羽宸诚恳地说，“我们必须知道那个邪道的信息，才能想办法破解阵法，让沈家人的魂魄得以安息。也算积德行善了。”
老人犹豫了半天，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压低声音说：“这事在镇上是禁忌，没人敢提。我也是小时候听我爹说的，他那时候是镇长，知道一些内情。”他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让两人都心头一震的姓氏，“那个邪道……好像姓唐。”
“姓唐？”谭羽宸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首到看到唐泽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才反应过来，“泽布，你……”
唐泽布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只是死死地盯着老人，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您确定？他真的姓唐？”
老人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有些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我爹是这么说的，具体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敢肯定。怎么了？”
唐泽布没有回答，只是身体微微颤抖，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嘴里喃喃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那块黑色的陨铁从他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泽布？泽布你没事吧？”谭羽宸赶紧扶住他，才发现他的身体冰凉，浑身都在微微发抖，“不就是姓唐吗？天下姓唐的多了去了，不一定……”
唐泽布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打断了他的话：“我奶奶临终前……说过一些话。”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她说……沈家……罪孽……还有……唐家债……”
谭羽宸愣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看看唐泽布惨白的脸，又看看一脸疑惑的老人，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又闷又疼。
老人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惊讶地看着唐泽布：“你……你也姓唐？”
唐泽布没有回答，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院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老人的旱烟杆偶尔发出“吧嗒”的声响。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显得格外萧瑟。
过了好半天，谭羽宸才缓过神来，强压下内心的震惊和担忧，对老人说：“老人家，谢谢您告诉我们这些。我们……我们先回去了。”
老人点了点头，看着唐泽布失魂落魄的样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谭羽宸扶着唐泽布站起身，捡起地上的陨铁，慢慢走出了院子。老人没有送他们，只是坐在太师椅上，默默地抽着烟，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子深处。
走出巷子，夕阳己经快要落山了，古镇渐渐被暮色笼罩。街上的行人己经很少了，偶尔有几个晚归的人匆匆走过，脸上带着疲惫的神色。
“泽布，你别多想。”谭羽宸扶着唐泽布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说，“这只是巧合，天下姓唐的那么多，不一定就是……”
“不是巧合。”唐泽布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低沉而绝望，“我奶奶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的。还有那本古书，还有这块石头，都和沈家老宅有关。我能感觉到。”
“就算……就算那个邪道真的和你有关系，那也是百年前的事了。”谭羽宸急忙说，“跟你没关系，你不用……”
“怎么会没关系？”唐泽布猛地停下脚步，眼神痛苦地看着他，“他姓唐，我也姓唐！他害死了沈家满门，布下那么阴毒的阵法，让那么多魂魄不得安宁！这是罪孽！是我们唐家的罪孽！”
“那不是你！”谭羽宸也提高了声音，“那是百年前的人做的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没必要把这些都揽在自己身上！”
“可我能看见他们！”唐泽布的声音带着一丝崩溃，“我能看见那些被困在老宅里的魂魄，能看见他们的痛苦和挣扎！这难道不是报应吗？报应在我身上！”
谭羽宸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想反驳，想说这不是报应，想说这只是巧合，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他知道唐泽布的性格，外表看似冷漠，内心却极其敏感，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先回去再说。”谭羽宸放缓了语气，扶着唐泽布往前走，“天色晚了，镇上不安全。有什么事，我们回去慢慢说，好不好？”
唐泽布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扶着往前走。他的眼神空洞，像是失去了灵魂，脚步也有些踉跄，整个人都失了神。
回到旅馆时，天色己经完全黑了。老板娘己经睡下了，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走廊里挂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两人默默地走上楼，回到房间。谭羽宸想给唐泽布倒杯水，刚转过身，就看到唐泽布靠在墙上，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泽布……”谭羽宸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在这样的事实面前，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唐泽布没有看他，只是低声说：“你走吧。”
“你说什么？”谭羽宸愣住了。
“你走吧。”唐泽布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而疲惫，“沈家老宅的事，你别管了。这是我们唐家的罪孽，应该由我来偿还。你没必要卷进来。”
“唐泽布你胡说什么！”谭羽宸立刻火了，“我们是搭档！是一起来的！你现在让我走？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唐泽布摇了摇头，眼神痛苦，“但这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那个邪道可能是我的祖先，我没资格让你和我一起承担这个罪孽。”
“我再说一遍，那不是你！”谭羽宸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他的肩膀，“那是百年前的人做的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没必要这么折磨自己！”
唐泽布没有说话，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野猫的叫声，显得格外凄凉。
过了好半天，谭羽宸才缓缓松开手，语气缓和了一些：“泽布，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我理解。但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不管那个邪道和你有没有关系，沈家老宅的事我们都己经卷进来了，不能半途而废。”
他顿了顿，看着唐泽布的眼睛，认真地说：“而且，我不会走。不管你是谁的后代，不管你身上背负着什么，你都是唐泽布，是我的搭档。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唐泽布睁开眼睛，看着谭羽宸坚定的眼神，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谭羽宸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唐泽布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但他相信，唐泽布不是那种会被困难打倒的人。
“早点休息吧。”谭羽宸轻声说，“明天还要商量怎么进沈家老宅呢。”
唐泽布没有回答，只是依旧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色越来越深，古镇彻底陷入了寂静。旅馆的房间里，一盏昏黄的油灯摇曳着，映照出两个沉默的身影。一个站在窗边，背负着百年的秘密和罪孽；一个坐在床边，眼神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默默许下守护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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