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日头渐烈，蝉鸣从树影里钻出来，一声声织成网，把热意兜在院里。菜园的丝瓜架爬得老高，嫩黄的花谢了，坠下条条青瓜，浑身裹着细绒毛，像刚睡醒的娃娃，沾着晨露，看着就清爽。小食铺的竹帘卷得老高，穿堂风带着丝瓜的淡香，街坊们坐在棚下，摇着蒲扇说："这热天，就得喝口鲜掉眉毛的汤。"
"小姐，您看这丝瓜！"春桃挎着个竹篮进来，篮子里的丝瓜长短匀称，顶花还水灵，"是李婆婆家园子摘的，说这'线丝瓜'刚挂果，嫩得能掐出水，做汤最鲜，特意给您留的，比去年的还滑溜！"
我拿起一根丝瓜，指尖划过细绒毛，蹭得痒痒的，凑近闻闻，清冽的气息里带着点草木的甜，是初夏独有的清爽。"就做丝瓜虾仁汤！"我眼睛一亮，"丝瓜去皮切滚刀块——得用薄刀削，皮去得太狠就浪费了；虾仁用今早集市买的活虾，剥壳去线，用料酒和白胡椒粉腌十分钟，鲜得跳；锅里烧开水，先放姜片煮出味，再下丝瓜，煮到半透下虾仁，虾身变红就关火，撒把葱花，滴两滴香油，鲜得能让人把汤喝光，配着刚蒸的小米糕吃，初夏里清得能压下燥气。"
说干就干。丝瓜去皮时得轻，老皮削掉就行，嫩肉青得发透，切滚刀块时"咚咚"响，落在盘里像堆绿宝石。活虾剥壳最费功夫，春桃捏着虾头一扯，虾仁就滑出来，我用牙签从第二节挑出虾线，雪白的虾仁在清水里晃，嫩得像块玉。腌虾仁时加半勺料酒，既能去腥又提鲜，白胡椒粉别多，点到为止，抓匀了静置，虾身渐渐鼓起来，透着点粉。
刚把水烧开，靖王就掀帘进来。他换了件豆绿色的纱袍，手里拿着柄竹编小扇，扇面上画着荷塘，见我在挑虾线，眉峰微挑："这虾够鲜活，李婆婆说今早刚从河里捞的？"
"是啊，"我举起一只虾仁给他看，透亮的白里泛着点粉，"您闻闻，一点腥味没有，配丝瓜最搭。要帮忙吗？剥蒜吧，汤里放两瓣，香得更透。"
他接过蒜臼，把蒜瓣捣成泥，动作比去年剁马蹄时熟练多了，蒜香混着虾的鲜，在厨房里漫开。阳光透过竹帘落在他手上，他捣蒜时手腕轻转，不像握笔时那般有力，倒带着点烟火气的闲。我偷偷看他，见他额角渗了点薄汗，忍不住递过一碗冰镇酸梅汤："歇会儿，这汤得等虾仁腌好才下锅。"
他接过汤碗，仰头喝了两口，喉结滚动的弧度落在我眼里，像落了点夏的热。"前几日小丫头来送菜，"他放下碗，帮我把丝瓜倒进锅里，"说她娘的小摊添了丝瓜煎蛋，学着你教的法子加了点虾皮，街坊都说比别家的鲜，攒了钱给孩子买了个小砚台。"
我心里一暖。那妇人总说"孩子要念书"，如今能添砚台，想必是觉得日子更稳了。"丝瓜煎蛋加虾皮，鲜得翻倍，热乎着吃最香，该越来越好的。"
"是你肯把这清爽的法子教给她，"他看着锅里的丝瓜慢慢变软，"换了旁人，早把这'时令鲜'藏着掖着了。"
正说着，拉车的汉子扛着袋绿豆进来，额头冒着汗："王妃娘娘，天热了，给您送点新绿豆，熬汤解暑！看您做丝瓜汤，我家娃在门口首咽口水，说去年的汤，他能泡着馒头吃三碗！"
我笑着接过绿豆，给汉子盛了碗刚做好的汤："快趁热喝，加了点蒜香，鲜得很。"
汉子捧着碗蹲在炉边，"呼噜呼噜"喝得响，边喝边咂嘴："这丝瓜软得像棉絮，虾仁嫩得弹牙，汤里带点蒜香，比我家婆娘做的多了层鲜！"
小食铺的丝瓜虾仁汤端出去，刚摆上桌就被街坊们分了。周奶奶的孙子捧着碗，边喝边说："奶奶，这汤比肉粥还香！"李婆婆坐在棚下，喝着汤笑："还是王妃娘娘会做，这丝瓜贱物，竟能做得这么勾人。"
傍晚关店时，夕阳把天染成了橘红，风里飘着丝瓜的淡香。我和靖王坐在棚下，分食最后一碗汤，配着小米糕——汤的鲜、糕的绵、虾仁的嫩，在舌尖缠成一团清。
"明天做凉拌苋菜吧？"我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苋菜焯水挤干，加蒜泥、醋、香油，冰在井水里镇着，吃着比冰粉还爽，配着馒头正好。"
"好。"他笑着点头，伸手擦掉我嘴角的葱花，"我让李婆婆多送些苋菜来，她家园子里的红苋菜，嫩得能掐出水。"
晚风带着蝉鸣的轻，吹得竹帘沙沙响。我靠在他肩上，手里还捏着半块小米糕，沾着点汤的鲜，香得人首眯眼。这初夏的清，不止在丝瓜里，在虾汤中，更在身边这人的眼里，在街坊们的笑里，在这一年年、一天天，用烟火气煮出来的爽里。
嗯，等苋菜长老些，就摘来晒成干，冬天泡发了炒腊肉，定是极妙的滋味。
这样想着，嘴里的鲜，又添了几分绵长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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