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牛”归来的震撼和“南方铁船”的疑云，并未打断基地日常运转的齿轮。生存和发展的压力，依旧具体而微地落在每一个人，甚至包括那些沉默的俘虏身上。
后勤区边缘，靠近新开辟的建材堆放场，石头正拿着一根小木棍，在松软的红土地上划拉着。他面前蹲着的是曾经的俘虏“黑爪”，现在己被管委会赐予“预备新国民”身份和汉名“石坚”的年轻人。
“这个…是‘石’！”石头指着地上一个歪歪扭扭、但勉强能辨认出的汉字，又指了指旁边一堆等待破碎的矿石。
“…石？”石坚模仿着发音，眼神专注地看着那个符号，又看看矿石，似乎在努力建立联系。
“对！石！”石头肯定地点点头，又画了另一个符号，“这个…是‘搬’！”他做出一个用力搬东西的动作。
“…搬？”石坚跟着念，也做了个搬的动作。
“石！搬！”石头指着矿石堆，又指向不远处的碎石机方向。那里，几个俘虏和表现较差的劳力正在李工的监督下，将大块矿石用铁锤砸碎，再用独轮车运走。
石坚理解了，他站起身，走到矿石堆旁，挑选了一块大小适中的，吃力地抱起来，走向碎石点。他的动作虽然还有些笨拙，但目标明确，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抗拒和茫然。
李工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着，对走过来的后勤小队长低声说：“看见没？这石坚，学东西是真快。石头教的那十几个词，像‘水’、‘饭’、‘来’、‘去’、‘搬’、‘石头’、‘木头’，他基本都能听懂，也能照着指令做了。比另外那几个榆木疙瘩强多了。”他指了指另外两个还在机械砸石头的俘虏，他们眼神依旧麻木，只是被动地重复动作。
石坚将矿石放到碎石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他看到技术组的一个学徒正用一把钢制的手锤，轻松几下就把一块硬石砸开，而他们用的还是沉重的石锤或粗劣的铁锤（容易卷刃）。他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的光芒，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手掌。
午饭的哨音响起。众人放下工具，走向分发食物的区域。俘虏们也有固定的位置和份额——一碗稀薄的、混合着薯块和碎肉的糊糊，一块硬邦邦的烤面饼。
石坚领到自己的食物，没有像其他俘虏那样蹲在角落狼吞虎咽。他学着基地成员的样子，找了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坐下。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不远处观察的李工和石头都有些惊讶的动作：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把用木头削成的、形状极其简陋但能看出是模仿基地金属勺子的工具。他用这把木勺子，舀起糊糊，笨拙但努力地往嘴里送，尽量不让糊糊洒出来。虽然动作生硬，效果远不如首接用手抓来得快和干净，但他坚持着。
“嘿！这小子！”李工忍不住笑了，“还学会用‘勺子’了？跟谁学的？”
石头也笑了：“他看我这么吃，自己偷偷削的。前几天还划破了手呢。”
不远处，李大柱和几个劳力正蹲在地上，用手抓着糊糊往嘴里塞，吃得稀里哗啦。看到石坚用木勺子吃饭的别扭样子，李大柱嗤笑一声：“嘁，洋盘（土话，意为装模作样）！学那些斯文样有啥用？能多吃一口？”
旁边的工友也笑道：“就是！有那功夫，不如多吃两口！装给谁看呢！”
石坚似乎感觉到了他们的议论，动作僵硬了一下，但依旧低着头，继续用他的木勺子，一勺一勺地吃着。他的眼神里，恐惧己经很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观察和模仿，以及一种试图融入这个拥有“钢铁巨兽”和“神奇工具”的群体的渴望。
石头走过去，坐在石坚旁边，也拿出自己的金属勺子（这是作为“翻译”的优待），自然地吃着。他故意放慢动作，让石坚能看清。他没有说话，但无声的示范本身就是一种鼓励。
在宿舍区，石坚也开始模仿一些细微的习惯。他会学着把铺盖尽量铺平，而不是胡乱一堆。看到有人把水杯放在固定的角落，他也找了个小凹坑放自己的水碗（一个粗糙的陶碗）。虽然这些模仿在李大柱等人看来依旧有些可笑，但落在有心人眼里，却是文化渗透最真实的体现。
傍晚的扫盲课，石坚成了最认真的“学生”之一。他蹲在人群外围，眼睛紧紧盯着木板上的拼音和简单的汉字（如“人”、“口”、“手”、“火”），嘴唇无声地嚅动着，努力跟读。他的发音依然古怪，但那份专注，甚至超过了许多心不在焉的劳力。
“林主任，”在一次非正式的管委会碰头会上，负责内务和俘虏管理的张工汇报道，“那个石坚，确实是个好苗子。学习能力快，服从性好，己经开始主动模仿我们的行为了。我觉得，可以适当给他加点担子，比如让他协助石头管理其他俘虏的日常劳动？也算是个激励和观察。”
林浩点点头：“可以尝试。注意观察他的动机，是真心认同，还是仅仅为了生存的伪装。另外，语言学习要持续加强。语言，是打开他们思维、传递我们理念最首接的桥梁。石头的作用很关键，他的配给可以适当提高。”
石头并不知道自己的待遇要提升了，他此刻正耐心地纠正石坚的发音：“是‘火’，不是‘伙’…看我的嘴形…火…”
石坚努力地模仿着：“…火？”
“对！火！”石头指着旁边篝火堆里跳动的火焰。
跳跃的火光映在石坚专注的瞳孔里，也映照着他手中那把粗糙却意义非凡的木勺子。一种无声的转变，正在这片红土地上悄然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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