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甲连坐细则》如同一条无形的鞭子,高悬在每个“甲”的头顶,在带来表面秩序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催生了猜忌、恐惧和扭曲。它的第一次严峻考验,很快以一种令人不快的方式到来了。
举报来自第三甲甲长,一个叫孙瘸子的老矿工(因工伤跛足后转为后勤)。他向内务组报告,声称他组内的成员,李大柱,多次在深夜私下抱怨积分制不公,诋毁管委会领导,甚至“疑似”有偷藏工具、准备私自逃离的迹象。
报告写得有鼻子有眼,时间地点俱全。内务组不敢怠慢,立刻上报。李大柱被当即停止了矿场的工作,隔离审查。
消息传出,一片哗然。李大柱虽然脾气冲、爱抱怨,但干活卖力是出了名的,很多人不相信他会干出偷藏工具、准备逃跑的事。但连坐制的恐怖在于,没人敢公开为他说话,生怕被牵连。第七甲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人人自危。
王强作为“积极分子”,第一时间跳出来表态,坚决支持审查,并暗示自己早就觉得李大柱思想有问题。这让很多原本就对他不满的人更加鄙夷。
管委会高度重视。林浩下令由张工牵头,赵刚派人协助,进行彻底调查。调查没有仅仅围绕孙瘸子的举报,而是对第三甲所有成员进行了单独问询,并核对了工具领取记录、积分变动、以及李大柱近期活动轨迹。
很快,漏洞出现了。孙瘸子声称听到李大柱抱怨的几个时间点,李大柱均有不在场证明(要么在值夜哨,要么和其他人一起加班)。所谓的“偷藏工具”,经清点也并无短缺。而调查人员却意外发现,举报人孙瘸子和李大柱之前因为工具分配问题发生过激烈口角,孙瘸子还因此被李大柱当着众人面嘲笑过“瘸子没用”,怀恨在心。
同时,在问询中,一个与孙瘸子关系密切的组员顶不住压力,承认孙瘸子曾私下找过他,暗示他一起“搞倒”李大柱,并许诺事后分他积分。
案情瞬间反转!这几乎是一起确凿的诬告案!
然而,调查并未就此结束。在深入排查中,内务组却意外发现了另一个问题:组内一个平时沉默寡言、表现老实的年轻队员,确实私藏了小半块舍不得吃、己经有些发硬的玉米饼(违反食物配给条例)。虽然情节远不如诬告严重,但确属违规。
如何处理?管委会再次召开会议。
赵刚态度鲜明:“孙瘸子诬告,动机恶劣,必须严惩!以儆效尤!那个私藏食物的,按条例处罚,没什么可说。”
张工则面露难色:“孙瘸子该罚。但那个私藏食物的…情节很轻,而且一码归一码。如果因此连累全甲受罚,会不会…显得过于严苛,寒了大家的心?连坐制是不是…”
“连坐制不能动摇!”林浩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语气冰冷,“孙瘸子诬告,是其个人品行问题,依律严惩,剥夺甲长职务,扣光积分,发配惩戒营劳役三个月!但第三甲内部未能及时发现和制止其诬告行为,甚至有人知情不报,这就是连坐的责任!那个私藏食物的队员,更是证明了甲内自我监管的失效!所以,第三甲全体,扣除当月一半积分,增加集体清洁劳役一周!制度就是制度,一旦开口子,就形同虚设!”
最终判决公布。孙瘸子被当众宣布罪状,拖去了惩戒营。第三甲全体成员,包括被证明清白的李大柱,都受到了连坐处罚。
李大柱被释放了,他看着自己被扣分的积分牌,脸上没有任何洗刷冤屈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荒谬感。他感激管委会查清了真相,却无法接受自己也要受罚的结果。他看了一眼不远处同样脸色灰败、被迫一起受罚的队友们,彼此眼神接触时都迅速避开,一种难以言喻的隔阂感弥漫开来。
王强本想幸灾乐祸,但看到李大柱那副样子,又想到连坐制的无情,心里也隐隐有些发寒,下次会不会轮到自己?
连坐制就像一把双刃剑,在砍向敌人的同时,也难免割伤自己。它维持了秩序,揪出了害群之马,却也无可避免地造成了误伤,侵蚀着人际间最基本的信任。林浩站在窗前,看着下方气氛压抑的营地,眉头紧锁。他知道制度的弊端,但在生存压力下,他别无选择,只能将这柄危险的剑握得更紧。公平与效率,人性与秩序,这道难题的答案,远非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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