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质泥煤燃烧时那股刺鼻的、带着硫磺和焦油味的浓烟，如同基地上空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日夜笼罩在焦化区的上空。电弧炉对合格焦炭的需求，如同一个填不满的深渊，鞭策着后勤组在恶劣的条件下，将土法炼焦的规模拼命扩大。
张工站在一片新开辟的焦化场上，这里远离居住区，位于下风口的一片洼地。十几个新搭建的、更加粗犷庞大的土法炼焦窑如同巨大的坟包，沿着洼地排开。窑体用附近能找到的、勉强耐火的粘土混合碎石夯筑而成，缝隙用更细腻的泥浆仔细糊住。每个窑顶都插着几根歪歪扭扭的陶管，正喷吐着滚滚黄黑色的浓烟，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热浪和呛人的化学气味。
“动作快点！封窑门！注意密封！”张工嘶哑着嗓子指挥，他的喉咙早己被烟尘熏得沙哑。十几个后勤组的壮劳力，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被高温烤得发红，汗水和黑灰混合成粘稠的泥浆顺着脊背流淌。他们喊着号子，用厚重的、同样糊满泥浆的耐火泥板，奋力将窑门封死，只留下底部微小的进风口和顶部的排烟孔。
高温是这里的主宰。即使站在窑体几米外，那辐射出的热浪也灼烤得人脸皮发疼。靠近窑体作业的工人，眉毛和头发都被燎得卷曲发黄，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小的灼痕。呼吸变得异常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把滚烫的砂砾和化学物质混合物吸进肺里。
“咳咳…张头儿，三号窑…咳咳…温度好像上不去？”一个满脸黑灰、只露出眼白的工人弓着腰跑过来，剧烈地咳嗽着。
张工眉头紧锁，快步走到三号窑旁。伸手在窑壁上方感受了一下，又贴近观察孔（一个用耐热玻璃碎片临时嵌出的小孔），里面只有暗红的微光，没有其他窑那种炽烈的橙黄。
“妈的，进风不畅！老毛病！”张工骂了一句，“刘三儿！带人把进风口下面的灰渣再掏掏！注意别让空气进去太多，要闷烧！”
被点名的刘三儿应了一声，招呼两个同样灰头土脸的同伴，拿起长铁钩和铲子，猫着腰凑近窑体底部滚烫的进风口。热浪扑面，他们几乎睁不开眼，只能凭感觉用铁钩费力地掏挖着被灰烬堵塞的通道。滚烫的灰烬被扒拉出来，带着火星，烫得人手忙脚乱。
“老张，你这样搞，人受不了！”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不满。是医疗组的孙医生，她带着一个年轻护士，提着简陋的药箱，正给一个被烫伤了手臂的工人涂抹着气味刺鼻的草药膏。“这才几天？呼吸道灼伤、皮肤烫伤、中暑的，都往我那塞！再这样下去，人先垮了！”
张工抹了一把脸上的黑汗，看着孙医生，又看看那些在高温烟尘中挣扎的身影，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孙医生，我知道难！可齐老那边等着焦炭下锅！电弧炉停一天，我们损失不起！没有足够的焦炭，炼不出好钢，什么都白搭！人手…人手就这么点！”他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焦躁，“积分！等积分细则出来，这些岗位，都算高积分！重体力、高风险！我张胖子把话撂这儿！”
孙医生看着张工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那些工人疲惫却咬牙坚持的身影，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低头更仔细地给伤员处理伤口。生存的压力，压倒了健康的考量。
这时，齐振邦带着陈雪匆匆走了过来。齐老没顾得上和孙医生打招呼，首接走到一个刚熄火、正在冷却的焦窑旁。窑门己经被打开一条缝，里面不再冒烟，但热浪依旧逼人。
“取样！快！”齐老催促道。
两个戴着厚石棉手套（也是拆解物资拼凑的）的工人，用长柄铁铲，小心翼翼地从窑门缝隙里扒拉出一些己经冷却成灰黑色的焦炭块。
齐老顾不上烫手，拿起一块，掂量了一下，又用小锤子敲开断面。断面呈现深浅不一的灰黑色，结构疏松，夹杂着不少银白色的金属光泽和灰黄色的斑点。
“灰分太高！”齐老眉头拧成了疙瘩，“你看这些，”他指着断面上的银白色小点，“是金属矿物杂质，没挥发干净。还有这些黄斑，是硫化物残留！这种焦炭，热值不稳定，含硫高，用来炼钢，钢水质量怎么保证？杂质怎么控制？”
他把焦炭块递给旁边的陈雪：“记录！三号窑，闷烧时间不足，干馏温度偏低，杂质挥发不充分！灰分目测超过百分之二十，硫含量…初步估计也不低！”
陈雪迅速在小本子上记录着，眉头紧锁。
张工凑过来，看着那块劣质焦炭，脸上火辣辣的：“齐老…这泥煤本身杂质就多，我们这土窑，温度控制全靠经验…”
“我知道材料不行！”齐老打断他，语气严厉，“但工艺可以优化！闷烧时间必须延长！温度！要尽可能想办法提升窑内温度！进风量控制是关键！你们这进风口掏灰，手法太糙！一掏开，冷空气进去太多，温度就掉！下次掏灰，动作要快！准！用湿泥巴在旁边准备着，随时堵漏！”他指着窑体，“还有这窑壁，太薄！散热太快！想办法加厚！用能找到的最耐火的粘土！外面糊泥浆保温！”
“是！是！我记下了！”张工连连点头，额头上刚擦掉的汗又冒了出来。他立刻转身，对着工头吼：“听到没！刘三儿！下次掏灰，快准狠！湿泥巴预备着！还有，加派人手，去挖更粘的黄土！糊窑！加厚！”
工人们发出一阵压抑的哀叹，但没人敢抱怨。生存的压力如同无形的鞭子。
齐老看着眼前这片在浓烟与热浪中挣扎的焦化场，又看了看手中那块劣质的焦炭，眼神复杂。这是化工的起点，简陋、粗糙、代价巨大。空气中刺鼻的气味不仅仅是焦油和硫磺，更是环境与健康被无情透支的味道。这些烟尘吸进肺里会怎样？没人知道，也没人有空去想。眼前的火不能熄，哪怕燃烧的是生命。
PS（伏笔：化工的起点；能源供应的挑战；环境与健康的矛盾初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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