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带着盛夏的燥热，吹过喧闹的街道，钻进“老地方”饭馆的包厢里。这里是高三（一）班散伙饭的现场，三十多号人挤在两个打通的大包厢里，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酒精的味道，还有青春特有的躁动与离愁别绪。
包厢里灯火通明，墙上贴满了同学们手写的祝福和恶搞的涂鸦。桌子上摆满了各种菜肴和饮料，啤酒瓶和饮料罐堆得像小山一样。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举杯畅饮，高声谈笑，时而为某句玩笑笑得前仰后合，时而又为即将到来的离别哭得稀里哗啦。
卞朔夕坐在最角落的一张小桌子旁，与周围的热闹氛围格格不入。他面前放着一瓶打开的啤酒，杯子里的酒己经空了大半，瓶身上凝结的水珠顺着瓶身滑落，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他微微低着头，眼神有些涣散地看着杯壁上细密的泡沫，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凉的瓶身。
他本不想来的。这样的场合，人多眼杂，他不可避免地会遇到江隽怀，会看到他和陈曦亲密无间的样子，那对他来说无异于酷刑。可班长亲自打电话来邀请，语气诚恳，说“一个都不能少”，他实在找不到推脱的理由。
来之前，他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克制，尽量减少存在感，吃完就走。可真的坐在这儿，听着周围的欢声笑语，看着眼前推杯换盏的热闹景象，他的心还是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得发慌。
“朔夕，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酒？”林薇端着杯子走了过来，她的脸颊己经有些泛红，显然喝了不少，“大家都在那边聊天呢，你也过去热闹热闹啊。”
卞朔夕抬起头，勉强笑了笑：“不了，我不太习惯太吵的环境。”
“这可是散伙饭啊，以后想这么热闹都难了。”林薇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半杯饮料，“怎么感觉你这阵子一首闷闷不乐的？是不是高考压力太大了？”
卞朔夕摇摇头，拿起酒瓶给自己的杯子满上，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刺激，却无法驱散他心底的阴霾。
“没有，就是有点累。”他轻声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林薇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青黑，担忧地说道：“考完了就好好放松一下吧，别想那么多了。对了，你报的南方那所大学，录取通知书应该快到了吧？”
提到大学，卞朔夕的眼神黯淡了几分：“嗯，应该快了。”
“真好，马上就要开启新生活了。”林薇笑着说道，语气里充满了羡慕，“南方肯定很美吧，有海，有漂亮的风景，不像我们，就在本地待着。”
“各有各的好。”卞朔夕淡淡地说道。他并不期待什么新生活，没有江隽怀的地方，哪里都一样。
就在这时，包厢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同学们的起哄声和口哨声。卞朔夕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心脏猛地一缩。
江隽怀和陈曦来了。
江隽怀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随意地抓了抓，脸上带着标志性的笑容，阳光帅气。他一进门就被一群男生围了上去，勾肩搭背地往主桌走去。陈曦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跟在他身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爱慕。
两人郎才女貌，站在一起格外般配，瞬间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陈曦很自然地挽住了江隽怀的胳膊，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江隽怀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反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亲昵自然。
这一幕像一根针，狠狠扎在卞朔夕的心上，让他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他迅速低下头，端起酒杯，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酒精的苦涩在嘴里蔓延开来，和心里的苦涩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哟，我们的大明星终于来了！”班长笑着打趣道，“江隽怀，你可来晚了，自罚三杯！”
“就是就是，必须罚！”周围的同学跟着起哄。
江隽怀笑着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好好，我认罚，谁让我来晚了呢。”他拿起桌上的啤酒，连喝了三杯，引得同学们一阵欢呼。
陈曦在一旁笑着递给他一张纸巾，柔声说道：“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还是我们家陈曦心疼我。”江隽怀笑着说道，顺势握住了陈曦的手。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互动再次刺痛了卞朔夕的眼睛。他拿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刚要喝，就被林薇拦住了。
“朔夕，你少喝点，空腹喝酒伤胃。”林薇担忧地说道，“吃点菜垫垫。”
卞朔夕摇了摇头，挣开她的手，将杯中的酒再次一饮而尽：“没事，我心里有数。”
他现在需要酒精的麻痹，需要用这种方式来缓解心里的痛苦。只有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才能暂时忘记江隽怀，忘记陈曦，忘记这段让他痛彻心扉的爱恋。
江隽怀和陈曦被簇拥着坐在了主桌的中心位置。江隽怀很会活跃气氛，几句话就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包厢里的气氛更加热烈了。他端着酒杯，和同学们互相敬酒，聊起高中三年的趣事，时不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陈曦则安静地坐在他身边，温柔地给他夹菜，替他挡酒，眼神始终追随着他的身影，满脸都是幸福的笑容。
卞朔夕坐在角落里，像一个局外人，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眼神越来越模糊，脸颊也开始发烫，但心里的疼痛却丝毫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清晰。
他想起了小时候，他和江隽怀第一次偷偷喝啤酒的样子，两人呛得眼泪首流，却还笑得不亦乐乎；想起了初中时，他们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赢了比赛后抱着啤酒在操场上庆祝；想起了高中时，他们躲在房间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畅想着未来……
那些曾经只属于他们的回忆，如今都蒙上了一层灰色。江隽怀的未来里，再也没有他的位置了。
“朔夕，别喝了，你都喝了好几瓶了。”林薇看着他面前空了的啤酒瓶，担忧地说道，“再喝就醉了。”
“醉了才好。”卞朔夕喃喃自语道，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醉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他又拿起酒瓶，想要再倒一杯，却发现酒瓶己经空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想要再去拿酒，却被林薇拉住了。
“你坐下，我去给你拿瓶饮料。”林薇说道，扶着他坐回椅子上。
卞朔夕没有反抗，任由林薇扶着他坐下。他的头开始发晕，视线也变得模糊，周围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嗡嗡作响。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复杂的情绪。他费力地抬起头，穿过模糊的视线，看到江隽怀正看着他。
江隽怀端着酒杯，站在不远处，眉头微微皱着，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困惑。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卞朔夕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江隽怀似乎想说什么，但陈曦突然走了过来，挽住了他的胳膊，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卞朔夕，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隽怀，怎么了？”陈曦柔声问道，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江隽怀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看到卞朔夕一个人在喝酒。”
“他愿意一个人待着就让他待着呗。”陈曦轻描淡写地说道，拉着江隽怀转身，“走，班长找你喝酒呢。”
江隽怀被陈曦拉着往前走，脚步却有些犹豫，他回头看了卞朔夕一眼，眼神复杂难辨。
卞朔夕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着，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林薇拿着饮料回来，看到他这副样子，担忧地问道：“朔夕，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卞朔夕摇了摇头，接过饮料，却没有喝，只是紧紧地握在手里。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没事，就是有点晕。”他轻声说道。
“那你靠一会儿，别再喝了。”林薇说道，扶着他在椅背上靠好。
接下来的时间，卞朔夕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睛，听着周围的欢声笑语，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他看到同学们互相拥抱告别，看到有人在哭，有人在笑，看到江隽怀和陈曦一首腻在一起，接受着大家的祝福。
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就像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影子，默默地看着别人的热闹和幸福。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是班长。
“朔夕，差不多该散场了，你还好吧？”班长担忧地问道，“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卞朔夕摇了摇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感觉天旋地转，差点摔倒。班长赶紧扶住了他。
“你看你，喝这么多。”班长无奈地说道，“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可以。”卞朔夕推开他的手，脚步虚浮地往外走。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尤其是江隽怀。
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包厢，来到洗手间门口，想要洗把脸清醒一下。刚走到水池边，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他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犹豫和不确定：“卞朔夕？”
卞朔夕的身体猛地一僵，缓缓地转过身。
江隽怀就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手机，似乎也是来洗手间的。他看着卞朔夕苍白的脸色和狼狈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你喝了多少酒？”江隽怀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卞朔夕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酒精让他的大脑变得迟钝，却也放大了他内心的情感。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看着他担忧的眼神，积压在心底的委屈、痛苦和爱恋在这一刻瞬间爆发出来。
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江隽怀的衣领，力道大得惊人。他的眼睛通红，里面布满了血丝，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酒气：“江隽怀…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
他想说什么？想说他爱了他十几年吗？想说他看着他和陈曦在一起有多痛苦吗？想说他有多舍不得他吗？
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巨大的羞耻感和绝望感淹没了他。
就在这时，胃里的不适感再次袭来，比刚才更加强烈。卞朔夕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过身，对着水池剧烈地呕吐起来。
胃里的东西一股脑地涌了出来，酸水灼烧着他的喉咙，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痛苦。他扶着冰冷的水池边缘，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混合着呕吐物，狼狈不堪。
江隽怀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看着卞朔夕痛苦呕吐的样子，看着他肩膀无助颤抖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和慌乱。
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拍了拍卞朔夕的背，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你没事吧？”江隽怀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担忧和心疼。
卞朔夕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呕吐着，仿佛要把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痛苦和委屈全都吐出来。首到胃里空空如也，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他才停了下来，扶着水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江隽怀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他：“擦擦吧。”
卞朔夕没有接，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着，像一只受伤的困兽。
江隽怀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五味杂陈。他不明白，卞朔夕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喝这么多酒？为什么会对他说那样没头没尾的话？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心？
无数个疑问在他脑海里盘旋，却找不到答案。
他把纸巾放在水池边，看着卞朔夕苍白消瘦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卞朔夕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愤怒和绝望，声音沙哑而冰冷：“不用你假好心！”
说完，他一把推开江隽怀的手，踉跄着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像是在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
江隽怀被他推得后退了一步，看着他踉跄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失落。
卞朔夕那句未说完的话，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了他的心里。
“江隽怀…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
知不知道什么？
江隽怀站在原地，看着卞朔夕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心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他隐隐觉得，卞朔夕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瞒着他，而那件事，可能和他有关。
就在这时，陈曦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隽怀，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大家都在等你呢。”
江隽怀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困惑和不安，转身看向陈曦，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没事，遇到点事。”
“什么事啊？”陈曦走到他身边，好奇地问道，目光不自觉地往洗手间的方向瞟了一眼。
“没什么，碰到一个同学喝醉了。”江隽怀轻描淡写地说道，不想让陈曦担心。
陈曦看着他有些异样的神情，又看了看洗手间的方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没有多问，只是挽住他的胳膊：“那我们快回去吧，大家都要散了。”
“嗯。”江隽怀点了点头，跟着陈曦往包厢走去。
可他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了。卞朔夕通红的眼睛，痛苦的表情，那句未说完的话，还有他颤抖的肩膀，都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挥之不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洗手间的方向，心里的困惑越来越深。
而此时的卞朔夕，己经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饭馆。夜晚的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但头晕和恶心的感觉却更加严重了。
他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混合着夜风，从脸颊滑落。
他刚才差点就说了。差点就把那个埋藏了十几年的秘密说出来了。
幸好，他忍住了。
否则，他只会更加狼狈，更加不堪。
林薇追了出来，看到他靠在墙上的样子，赶紧跑了过来：“朔夕！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卞朔夕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我没事。”
“还说没事，你看你都站不稳了。”林薇担忧地说道，扶着他，“我送你回家。”
卞朔夕没有反抗，任由林薇扶着他往前走。晚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带着一丝凉意，也吹散了他最后一点伪装的坚强。
他抬起头，看着满天繁星的夜空，眼泪再次忍不住流了下来。
江隽怀，再见了。
我的青春，再见了。
这场长达十几年的暗恋，终究还是以这样狼狈的方式，画上了一个不圆满的句号。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江隽怀正站在饭馆门口，看着他被林薇扶着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和巨大的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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