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无垠的荒原上。
风卷着沙砾，掠过枯黄的芨芨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楚沐牵着马，慢悠悠地走在前面，马鞍上驮着刚从幻音坊换来的药材，用油布仔细裹着，最中间那株龙炎草被他以三层灵力护着，连一丝阳气都未曾外泄。
“阿焰，你看这落日，像不像坊主那盏琉璃灯？”他回头，冲身后的人笑，眼角的细纹在余晖里泛着暖光。
池雪焰走在稍后方，宽大的黑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沙粒。他没看落日，目光落在楚沐的背影上——那人的道袍又歪了，腰带松松垮垮挂在腰间，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却偏生有种漫不经心的好看。听见问话，他才抬眼瞥了瞥天际，淡淡道：“不像。灯是暖的，这日头……燥。”
楚沐乐了：“你还挺会比喻。也是，荒原的日头最是霸道，哪有坊里的灯温柔。”他说着，忽然停步，从袖袋里摸出个油纸包，转身塞给池雪焰，“喏，刚在坊外买的松子糖，你尝尝。甜的，能压一压这股子燥气。”
油纸包温热，带着楚沐指尖的温度。池雪焰捏着纸包，指尖微蜷。他其实不爱吃甜，但若真是楚沐递来的，似乎也没那么难接受。他拆开纸包，拈起一颗琥珀色的糖块，刚要送进嘴里，忽然眉头一蹙，周身的寒气不受控地溢散开来——
“小心！”
几乎是同时，楚沐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他猛地侧身，将池雪焰往身后一拉，左手飞快掐诀，一道土黄色的符纸“啪”地贴在地面。沙砾瞬间翻腾，凝聚成半人高的土墙，堪堪挡在两人身前。
“嗡——”
刺耳的嗡鸣划破荒原的寂静。方才楚沐贴符的地方，地面忽然裂开细密的纹路，幽紫色的光芒顺着纹路蔓延，眨眼间便在两人周围织成了一张巨大的光网。光网越收越紧，最后化作一道丈高的淡紫色光罩，将他们困在了中间。
“阵法？”楚沐眼神一凝，指尖拂过光罩的壁面。指尖触及之处，传来刺骨的阴寒，绝非寻常修士的阵法。他再探灵识，却发现光罩内的天地灵气竟在以惊人的速度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稠、阴冷的气息，像浸了毒的墨汁，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
池雪焰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他本就依赖天地间的阴寒灵气，可这阵法里的气息虽冷，却带着强烈的腐蚀性，不仅无法吸收，反而像针一样刺着他的妖元。他试着调动寒气，指尖刚凝出半片冰花，那冰花便“嗤”地一声，被周围的阴邪气息灼出个小洞，随即化作水汽消散了。
“是针对妖物的锁灵阵。”池雪焰的声音比平时更冷，冰蓝色的瞳孔里凝着寒霜，“他们想废了我的力量。”
“啧，看来是冲着你来的。”楚沐咂了咂嘴，却没多少慌乱。他背靠着池雪焰，目光扫过光罩外渐渐显现的人影，“这么大阵仗，倒像是早有预谋。”
光罩外，风沙更烈了。十几道黑影从沙砾中钻出来，个个黑袍蒙面，手里握着泛着黑气的法器。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黑袍人，兜帽下露出的半张脸布满狰狞的疤痕，一双眼睛像淬了毒的蛇，死死盯着光罩里的池雪焰。
“雪妖殿下，别来无恙？”黑袍人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主人感应到极北的封印破了，猜你定是醒了。本以为要费些功夫找，没想到你竟自己送上门来——还跟个道士搅在一起，真是可笑。”
池雪焰的指尖猛地攥紧，指节泛白。他盯着那黑袍人，声音里带着冰碴：“魔国的余孽。当年参与封印的，有你一份？”
“能为大人效力，是我的荣幸。”黑袍人冷笑，抬手一挥，“不过你今日运气不好。这‘锁灵蚀骨阵’，专门克制你们这些依赖灵气的精怪。阵法之内，灵气断绝，妖力消散，不出半个时辰，你便会变回原形，任人宰割。至于你身边这个道士……”他的目光移到楚沐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勾结妖孽，罪该万死。一并解决了便是。”
楚沐挑了挑眉，从袖袋里摸出拂尘，慢悠悠地掸了掸道袍上的沙粒：“阁下口气不小。不过我倒想问问，你们那‘主人’，是哪路神仙？这么怕阿焰醒过来？”
黑袍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嗬嗬地笑起来：“凭你也配问主人的名讳？乖乖受死吧！”他猛地抬手，“动手！先废了那道士！”
随着他一声令下，周围的黑袍人同时动了。十几件法器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砸向光罩内壁。“砰砰砰”的巨响接连响起，光罩剧烈晃动，紫色的光芒忽明忽暗，像是随时都会碎裂。
楚沐眼神一凛，左手捏诀，右手拂尘甩出。银丝如瀑，瞬间缠住三件飞来的法器，手腕一翻，那三件法器竟被他硬生生甩了回去，砸在两个黑袍人身上。那两人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撞在远处的土坡上，没了动静。
“有点意思。”黑袍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沉了下去，“看来这道士还有些本事。不过没用——阵法会吸走他的灵力，耗也能耗死他！”
楚沐确实感觉到了不对劲。刚才能轻易甩出法器，可这会再催动灵力，却觉得经脉里像是塞了棉絮，滞涩得厉害。他低头看了眼脚下的地面，紫色的符文还在闪烁，每一次闪烁，都有一股吸力从地底传来，要将他的灵力抽走。
“阿焰，你怎么样？”他低声问，指尖悄悄在背后画了个小阵，将一丝温和的灵力渡给池雪焰。
池雪焰靠在他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灵力的波动。那股灵力像春日的溪流，虽然微弱，却带着驱散阴寒的暖意。他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极低：“还行。阵法主要针对我，你的灵力消耗慢些。他们人多，别硬拼。”
“我知道。”楚沐笑了笑，指尖又摸出几张符纸，“不过想耗死我，也没那么容易。”
他抬手一扬，五张黄色的符纸飞向空中，瞬间化作五只巴掌大的纸鹤。纸鹤翅膀扇动，发出清脆的鸣叫，朝着光罩外的黑袍人飞去。那些黑袍人以为是普通的传讯纸鹤，没太在意，首到纸鹤撞上他们的法器，“轰”地炸开——
不是火焰，也不是雷电，而是密密麻麻的细针。
细针是用桃木削的，上面刻着微型的破邪符，虽不致命，却专克阴邪之气。黑袍人身上的黑气被细针一碰，顿时像滚油遇水般炸开，疼得他们嗷嗷首叫。趁他们混乱，楚沐又甩出两张火符，红色的火焰在光罩内炸开，逼得靠近的几个黑袍人连连后退。
“找死！”为首的黑袍人怒喝一声，从怀里掏出一面黑色的幡旗。幡旗一挥，无数黑色的鬼影从幡旗里钻出来，张牙舞爪地扑向光罩。鬼影撞在光罩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光罩的紫色光芒又黯淡了几分。
“是聚阴幡。”池雪焰的声音冷了下来，“他在用阴气加固阵法。再这样下去，光罩会越来越坚固，我们的灵力却在不停流失。”
楚沐的脸色也沉了。他能感觉到，光罩内的阴邪气息越来越浓，连呼吸都带着一股腥甜的味道。他摸出腰间的阵盘，灵力注入，阵盘上的符文亮起，试图撑开一个缺口，可刚亮起的光芒就被周围的阴气压了下去，阵盘“嗡”地一声，竟裂开了一道细纹。
“这阵法有点棘手。”楚沐低咒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看向池雪焰，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抿得紧紧的，显然也在硬撑。心里不由一紧，“阿焰，你撑不住就说，别硬扛。”
池雪焰没说话，只是抬手，指尖凝聚起一团冰蓝色的寒气。这一次，寒气没有被阴邪气息腐蚀，反而带着一丝决绝的意味。他猛地将寒气拍向地面，寒气顺着地面的纹路蔓延，所过之处，紫色的符文竟被冻住了几分，闪烁的频率慢了下来。
“我还能撑。”他看着楚沐，冰蓝色的瞳孔里映着光罩外的鬼影，“他们的目标是我。只要我还能动，就不会让他们伤你。”
楚沐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看着池雪焰苍白却坚定的侧脸，忽然笑了。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又有几分认真：“傻不傻。我们是一起的，哪有谁护着谁的道理。”
他收回手，眼神彻底沉了下来。指尖在袖袋里摸了摸，摸出一张暗金色的符纸。符纸入手冰凉，上面用朱砂画着繁复的符文，边角处还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气——这是他师门给的保命符，不到万不得己，他本不想用。
“既然他们想耗，那我们就陪他们耗。”楚沐将暗金色符纸藏在手心，另一只手又摸出几张普通的符纸，“不过耗之前，总得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他抬手，符纸飞出，化作漫天火雨。火雨落在光罩上，虽然没能炸开缺口，却逼得外面的黑袍人退了几步。趁这个间隙，楚沐捏了个诀，指尖指向为首的黑袍人：“阁下藏头露尾，不敢见人，难道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如摘了兜帽，让我们瞧瞧你的真面目？”
黑袍人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怒吼一声：“找死！”他猛地催动聚阴幡，更多的鬼影涌了出来，死死地贴在光罩上。光罩的紫色光芒几乎要熄灭了，阵内的阴邪气息浓得化不开，楚沐甚至能感觉到皮肤上传来针扎般的疼。
池雪焰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他的妖元在快速流失，眼前开始发黑，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楚沐身上靠了靠。楚沐立刻扶住他，将更多的灵力渡过去：“阿焰，撑住！我还有办法！”
他手心的暗金色符纸开始发烫。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就在这时，为首的黑袍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冷笑一声：“看来你们快撑不住了。也好，省得我浪费时间。”他抬手，聚阴幡上的黑气猛地暴涨，“最后一击！破阵！”
无数鬼影凝聚在一起，化作一只巨大的鬼爪，朝着光罩狠狠抓来。鬼爪上的阴气几乎凝成了实质，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
“就是现在！”楚沐低喝一声，手心的暗金色符纸猛地拍向光罩内壁。同时，他对池雪焰道：“阿焰，用你的寒气，冻住鬼爪的爪尖！”
池雪焰没有丝毫犹豫。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尖的冰蓝色寒气暴涨，化作一道冰箭，精准地射向鬼爪的爪尖。冰箭撞上鬼爪，发出“咔嚓”的脆响，鬼爪的动作顿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暗金色的符纸炸开了。
金光万丈，瞬间驱散了阵内的阴邪气息。一只金色的龙爪虚影从符纸中钻出来，朝着鬼爪狠狠拍去。“轰隆”一声巨响，鬼爪被拍得粉碎，金色的龙气扩散开来，光罩外的黑袍人被震得连连后退，为首的黑袍人更是喷出一口黑血，脸色惨白。
光罩在金光的冲击下，发出“咔嚓”的脆响，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
“走！”楚沐一把抓住池雪焰的手，趁着缺口还没闭合，纵身跃了出去。
两人刚落地，身后的光罩便彻底碎裂，化作漫天的光点消散了。
黑袍人看着逃出来的两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怒，随即又狞笑起来：“跑得了吗？今天你们必死无疑！”他抬手，剩下的黑袍人立刻围了上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楚沐将池雪焰护在身后，看着周围的黑袍人，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想杀我们？那就得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他指尖一翻，拂尘再次甩出。这一次，银丝上带着金色的龙气，所过之处，黑袍人的法器纷纷碎裂。池雪焰也缓过一口气，指尖凝聚起寒气，冰棱如雨般射出，逼得黑袍人不敢靠近。
荒原上，风沙依旧呼啸。金色的龙气与冰蓝色的寒气交织在一起，映着残阳的余晖，谱写着一曲生死之战的序曲。而那为首的黑袍人，看着缠斗中的两人，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悄悄从怀里摸出了另一件法器——那是一面古朴的镜子，镜面漆黑，隐隐有黑气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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