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绵七分凉意，像极细的银线，织得天地都朦胧起来。楚沐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是寻常的青竹色，边缘却缀着几枚用朱砂画就的微型避水符，雨水落在符上便顺着伞骨滑开，连带着他肩头那片衣料都始终干爽。
池雪焰走在他身侧，裹着一件宽大的玄色斗篷，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一截冷白的下颌线。他素来畏寒，却更不喜这江南雨气里的黏腻湿热，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无形的湿棉上，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滞涩。方才在灯会人流中那惊鸿一瞥的熟悉背影，像一根细针，至今仍扎在他心头，让他周身的寒气都比往日更盛几分，连伞沿滴落的雨珠，落在青石板路上时都带着细碎的冰碴。
“快到了。”楚沐忽然开口，声音被雨声滤得柔和了些。他侧过头，眼角的余光瞥见池雪焰紧抿的唇线，便不动声色地将伞往对方那边又倾斜了几分，自己半边肩膀露在雨里，很快就洇出一片深色。
池雪焰察觉到他的动作，脚步微顿，抬眼看向他。兜帽下的冰瞳里映着雨丝，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复杂：“你的衣服。”
“嗨，没事。”楚沐摆摆手，语气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指尖却悄悄捏了个诀，一缕微弱的灵力顺着肩头游走，将湿气驱散了些，“道士嘛，这点雨算什么。再说了，你要是淋坏了，待会儿谁帮我望风？”
池雪焰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往他身边凑了凑，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近了半尺。斗篷的边缘蹭到楚沐的道袍，带着一丝属于他的、清冽如冰雪的气息，让楚沐心头微暖，脚步也放慢了些。
两人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弄，巷子里铺着青石板，缝隙里长着青苔，雨水落在上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巷子尽头是一扇斑驳的木门，门上挂着一个褪色的酒旗，写着“醉仙居”三个字，只是门扉紧闭，看起来像是许久无人打理的模样。
楚沐上前，没有推门，而是伸出手指，在门环下方不起眼的地方轻轻敲了三下。第一下重，第二下轻，第三下又带着几分急促的节奏。这是师门传讯里提到的暗号，专门用于开启安全屋的入口。
敲门声落下不过片刻，木门下方的地面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一块青石板缓缓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漆漆的入口，一股带着霉味的冷气从里面漫出来。
“下来吧。”楚沐率先弯腰钻进入口，转身时顺手从怀里摸出一枚莹白的夜明珠，指尖注入一丝灵力，珠子立刻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下方的石阶。
池雪焰紧随其后，他对这种密闭的地下空间本能地有些排斥，但想到楚沐的伤势尚未完全痊愈，还是压下心头的不适，跟着走了下去。石阶陡峭而狭窄，两人一前一后，池雪焰的呼吸几乎能落在楚沐的后颈上，带着微凉的气息，让楚沐的脚步又慢了几分，生怕他走得急了脚下不稳。
约莫走了百来级台阶，前方终于豁然开朗，出现一个约莫半间屋子大小的密室。密室的墙壁是由坚硬的岩石砌成，上面刻着简单的防御阵法，虽然年代久远，却依旧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灵力波动。密室中央放着一张石桌，两张石凳，角落里堆着一些干净的干草，除此之外，便只有石桌正中央摆放着的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简，静静地躺在那里，泛着淡淡的青色光晕。
“看来师父说的重要信息，就是这个了。”楚沐走到石桌前，小心翼翼地拿起玉简。玉简触手冰凉，表面刻着细密的符文，是师门特有的传讯符文，只有本门弟子才能解读。
他转头看向池雪焰，笑道：“你先坐会儿，我看看里面写了什么。”说着，便走到石凳旁坐下，将玉简贴在眉心，指尖捏起法诀，开始催动灵力解读里面的内容。
池雪焰没有坐下，而是走到密室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目光落在楚沐的侧影上。夜明珠的光芒落在楚沐的脸上，将他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眉眼衬得格外认真，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他能看到楚沐的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显然是在快速接收玉简里的信息。
不知过了多久，楚沐终于放下玉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有释然，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怎么样？”池雪焰立刻走上前，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他最担心的，是楚沐的师门真的要与他彻底决裂，那样的话，楚沐便又少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
楚沐抬头看向他，指尖轻轻着玉简的边缘，缓缓开口：“师父说，这次凌霄宗联合其他门派发布通缉令，是因为宗门里的激进派与一些不明势力勾结，故意煽动舆论，想借此机会除掉我，顺便将你也一网打尽。他们对外宣称将我逐出师门，是为了保护我，免得我被那些人以‘清理门户’的名义公开追杀。”
池雪焰的眉头微微蹙起：“不明势力？会不会与之前的黑袍人，还有赫连博有关？”
“很有可能。”楚沐点头，眼神凝重了几分，“玉简里提到，那些激进派似乎与一个神秘的魔修组织有所往来，而这个组织，很可能就是当年策划封印你的幕后黑手之一。师父还说，当年你的封印之所以会松动，除了时间久远之外，还有人为破坏的痕迹，而破坏封印的人，很可能就是这个魔修组织的成员，他们的目的，就是想利用你的力量来做某件事。”
池雪焰的身体猛地一僵，冰瞳里瞬间闪过一丝寒意。他一首以为当年的封印是自然松动，却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阴谋。那些人破坏封印，究竟是想让他脱困，还是另有图谋？联想到之前黑袍人说的“主人需要雪妖之心”，以及赫连博临死前提到的“主人己得部分力量”，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头浮现——那些人很可能是想在他脱困之后，再将他捕获，抽取他的本源力量，用来复活某个强大的存在。
“师父还说了什么？”池雪焰的声音有些沙哑，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楚沐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让他放松一些：“师父还提供了一个线索，说当年背叛你的那个部下，也就是你看到的那个‘墨先生’，现在很可能化名‘墨渊’，活跃在江南的书画界。他经常会参加一些大型的书画雅集，与一些达官贵人往来密切，似乎在通过这种方式收集某种东西。”
“收集东西？”池雪焰挑眉，“什么东西？”
“不清楚。”楚沐摇了摇头，“玉简里没有细说，只说师父的人追查了他很久，却始终没能摸清他的具体目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收集的东西，一定与那个魔修组织有关，甚至可能与当年的封印，以及那个所谓的‘主人’有关。”
池雪焰沉默了片刻，冰瞳里闪过一丝决绝：“既然知道了他的下落，我们就不能放过他。无论他想收集什么，我都要阻止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楚沐点头，语气却带着几分谨慎，“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凌霄宗的通缉令还在，我们一旦暴露行踪，就会引来更多的麻烦。而且那个墨渊既然能在江南隐藏这么久，肯定有自己的势力和手段，我们不能贸然行动，必须从长计议。”
池雪焰没有反驳，他知道楚沐说的是对的。经过这么多次的生死考验，他早己不是当年那个冲动易怒的雪妖太子，他明白鲁莽行事只会让自己和楚沐陷入危险之中。只是一想到那个背叛自己、害死无数族人的凶手就在眼前，他就难以抑制心头的怒火，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将对方碎尸万段。
楚沐看出了他的克制，便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让池雪焰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些。
“别担心，”楚沐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我们迟早会找到他的。而且师父还说了，这个安全屋很隐蔽，外面有多重阵法保护，凌霄宗的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我们可以先在这里休整几天，等风声过了，再去调查那个墨渊的下落。”
池雪焰看着楚沐真诚的眼睛，点了点头：“好。”
楚沐见他同意，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指了指角落里的干草堆：“这里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东西。”说着，便起身走向密室的另一边。
密室的角落里除了干草堆，还有一个小小的储物架，上面放着一些瓶瓶罐罐，里面装着一些丹药和符纸，还有几件简单的法器。楚沐拿起一个瓷瓶，打开闻了闻，里面装的是清心丹，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丹药，却能稳定心神，驱散心魔，正好适合池雪焰。他又拿起几张符纸，都是些隐匿气息、防御攻击的常用符箓，虽然等级不高，但在关键时刻也能派上用场。
“这些东西还能用。”楚沐将丹药和符纸收好，转头看向池雪焰，却发现他正站在石桌旁，盯着桌上的玉简发呆。
“怎么了？”楚沐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玉简，“还有什么问题吗？”
池雪焰摇了摇头，伸手拿起玉简，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符文，轻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师父…是个好人。”
楚沐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那是自然，我师父可是整个修真界都有名的得道高人。不过他平时对我可严厉了，要是知道我跟你这个‘大妖’走得这么近，指不定会气成什么样呢。”
池雪焰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虽然很淡，却足以让楚沐心头一暖。他知道，池雪焰能说出这样的话，意味着他己经开始放下对人类修士的戒备，甚至开始尝试着信任楚沐身边的人。
“对了，”楚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一枚古朴的护符，递给池雪焰，“这个你拿着。”
池雪焰接过护符，护符是用一种不知名的黑色木头制成的，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纹路中隐隐透着一丝金色的光芒。他能感受到护符里面蕴含着一股温和而纯净的力量，与之前在西域绿洲部落得到的护符有些相似，但又更加精纯。
“这是什么？”池雪焰问道。
“这是师父留给我的护身护符。”楚沐解释道，“里面封印着一道我师父的本命灵力，遇到危险时捏碎它，就能召唤出一道防御屏障，虽然不能完全抵挡强敌，但也能争取一些时间。你拿着它，我放心些。”
池雪焰看着手中的护符，又看了看楚沐，眼神复杂。他知道这枚护符对楚沐来说有多重要，却没想到楚沐会轻易地送给自己。
“你自己留着吧。”池雪焰将护符递还给楚沐，“你的修为还没完全恢复，比我更需要它。”
“我没事。”楚沐推回他的手，语气带着几分不容拒绝，“我身上还有其他的护身法器，而且我的修为虽然没恢复到巅峰，但自保还是没问题的。你不一样，你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每次动用都会消耗本源，遇到危险时很容易吃亏。拿着它，就当是帮我个忙，让我不用总是担心你。”
池雪焰看着楚沐坚定的眼神，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将护符握紧，收入了怀中。护符贴在胸口，传来淡淡的温热，让他冰冷的身体都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谢谢。”池雪焰轻声道，声音很轻，却带着无比的真诚。
“跟我还客气什么。”楚沐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自然而亲昵。池雪焰的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躲开，只是耳根微微泛起了一丝红晕，很快又被兜帽遮住。
密室里的气氛变得温馨起来，外面的雨声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恼人。楚沐走到干草堆旁，将上面的干草整理了一下，铺成一个简单的床铺：“你先睡会儿吧，我守着。”
池雪焰摇了摇头：“不用，我不困。你受伤了，应该多休息。”
“我没事，修炼之人，几天不睡也没关系。”楚沐说着，便在石凳上坐下，闭上眼睛，开始运转灵力调息。他知道池雪焰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墨渊，肯定睡不着，与其让他一个人胡思乱想，不如自己守着，让他能安心一些。
池雪焰看着楚沐调息的模样，没有再坚持。他走到干草堆旁坐下，背靠着墙壁，目光落在密室的入口处。夜明珠的光芒渐渐黯淡下来，密室里变得有些昏暗，只有楚沐周身散发着的微弱灵力光晕，照亮了他的侧脸。
池雪焰静静地坐着，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当年被背叛的场景，以及这些日子与楚沐相处的点点滴滴。从最初的戒备、怀疑，到后来的信任、依赖，再到现在的生死相托，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对一个人类修士产生如此深厚的感情。
他想起楚沐为了救他，不惜耗尽灵力，重伤濒死；想起楚沐在他失控时，耐心地安抚他的情绪；想起楚沐总是笑着说“麻烦”，却每次都毫不犹豫地为他解决麻烦。这些画面像一幅幅画卷，在他脑海里不断闪过，让他冰冷的心湖泛起了层层涟漪。
“楚沐。”池雪焰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密室里的宁静。
楚沐睁开眼睛，看向他：“怎么了？睡不着吗？”
池雪焰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说，我们能找到墨渊吗？我们能阻止他的阴谋吗？”
楚沐看着他眼中的担忧，微微一笑：“放心吧，一定能。虽然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墨渊的具体目的，也不知道那个魔修组织的实力有多强，但我们有彼此。只要我们联手，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
池雪焰看着楚沐自信的笑容，心里的担忧渐渐消散了些。他点了点头，轻声道：“嗯，我们联手。”
楚沐见他不再纠结，便又闭上眼睛，继续调息。密室里再次恢复了宁静，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以及外面偶尔传来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温柔的夜曲。
不知过了多久，楚沐忽然睁开眼睛，眼神变得警惕起来：“有人来了。”
池雪焰立刻站起身，周身的寒气瞬间弥漫开来，手按在腰间的冰焰长剑上，随时准备战斗。
楚沐示意他稍安勿躁，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脚步声很轻，而且很有节奏，显然是修炼之人。而且从脚步声的数量来看，来人只有一个。
“应该不是凌霄宗的人。”楚沐低声道，“凌霄宗的人行动向来张扬，不会这么小心翼翼。”
话音刚落，密室的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紧接着，一个纸条从入口的缝隙里塞了进来，落在了石阶上。
楚沐走过去，捡起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墨渊将于三日后在苏州城外的寒山寺参加书画雅集，速来。”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写就，而且没有署名。
“是关于墨渊的消息。”楚沐将纸条递给池雪焰，眉头微蹙，“只是不知道是谁送来的，消息是否可靠。”
池雪焰接过纸条，看着上面的字迹，冰瞳里闪过一丝思索：“不管是谁送来的，这都是我们找到墨渊的机会。就算是陷阱，我们也必须去看看。”
楚沐点了点头，他明白池雪焰的心情，也知道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线索。虽然贸然前往可能会有危险，但他们己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了。
“好。”楚沐收起纸条，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三日后，我们去寒山寺。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冲动了。”
池雪焰点头同意，他知道这次行动的重要性，不仅关乎到自己的血海深仇，更关乎到楚沐的安全。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有丝毫的疏忽。
密室里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起来，两人开始各自准备。楚沐检查着自己的法器和符箓，将一些常用的丹药分装在不同的瓷瓶里，方便随时取用。池雪焰则闭目调息，运转体内的冰雪本源，将状态调整到最佳。
夜明珠的光芒彻底熄灭，密室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两人身上散发着的微弱气息，在黑暗中交织在一起，像是两颗相互依偎的星辰，在茫茫夜色中，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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