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砚在傅氏老楼的储藏室蹲了整整一个上午,膝盖麻得快失去知觉时,终于在铁皮柜最底层摸到个落满灰的木箱。箱盖扣得紧,他用指节敲了敲,听见里面传来纸张摩擦的脆响——是傅父的旧账本。
他把木箱拖到窗台下,阳光斜斜切进来,照得箱沿的铜锁泛着冷光。锁是老式的弹子锁,钥匙孔锈得堵了半,傅砚摸出袖扣上的细针捅了半天,才听见“咔哒”一声轻响。
箱子里铺着层绒布,账本码得整整齐齐,蓝皮封面都褪成了浅灰。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写着“丙戌年”,正是七年前。傅砚翻开时,指尖被纸页边缘的毛刺划了道细痕,血珠滴在账本上,晕开个小红点——像极了七年前傅父摔碎茶杯时,溅在账本上的茶渍。
账本里的字迹是傅父的,笔锋硬挺,却在几页纸的边缘洇着墨:“三月初七,收程野款,记于苏浅名下”“西月初二,转合作方,账未清”。后面跟着串模糊的数字,被人用铅笔涂过,隐约能看出是“三”和“万”的轮廓。
程野的款?记在苏浅名下?傅砚捏着账本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林深说过程野七年前从傅氏划走的钱用了苏浅的账户,原来不是程野偷偷用的,是傅父亲自记的账。
“合作方……”他指尖蹭过“合作方”三个字,突然想起温软说的“傅父摔杯子骂程野贪”。这合作方是谁?是程野说的“地下钱庄”,还是另有人?
窗外传来汽车鸣笛声,是顾颜的车。傅砚把账本塞回木箱锁好,刚走出储藏室,就看见顾颜靠在车门上嚼口香糖,手里晃着份文件:“查着了,苏浅七年前的账户确实有笔钱进账,来源是程氏的空壳公司,但收款人签字不是苏浅的。”
傅砚接过文件时,指腹蹭过签名栏——字迹歪歪扭扭,像被人逼着写的,末尾还点了个墨点,和苏浅遗书上的墨点一模一样。
“是苏浅签的,但手在抖。”顾颜吐掉口香糖,从包里摸出副手套递给他,“林深比对过她疗养院的用药记录,那段时间她在吃镇静类的药,手不稳很正常。”
傅砚的喉结滚了滚。镇静药?他记起七年前去疗养院看苏浅,她总说“手麻得握不住笔”,他当时只当是身子弱,现在才知道……是被药压的。
“还有,”顾颜突然压低声音,“张叔找到了。林深在乡下祠堂堵着他的,老头犟得很,只说‘傅家的事不该外传’,别的什么都不肯说。”
张叔是傅父的老会计,跟着傅家干了三十年,账本上的字迹除了傅父的,就是他的。傅砚攥着文件的手紧了紧:“去祠堂。”
顾颜挑眉:“现在?老头正给祖宗上香呢,你去了怕是要被他拿拐杖打出来。”
“总得去。”傅砚拉开车门,目光落在老楼的墙根——那里种着排桅子花,是乔晚七年前送的苗,如今长得比人高,花瓣落了满地,像铺了层雪。
乔晚在花坊给白菊剪根时,林深顶着张被晒红的脸闯进来,手里攥着个布包,进门就喊:“找到了!姓孙的中间人没跑远,在城郊废品站帮人拆旧车呢!”
猫被他吓了一跳,从花架上跳下来,爪子扒着乔晚的围裙躲。乔晚放下剪刀递水:“人抓到了?”
“没,”林深灌了半瓶水,抹了把嘴,“他看见我就钻车底了,我蹲那跟他耗了俩小时,他才肯把这东西给我。”
布包打开时,乔晚的呼吸顿了顿。里面是枚铜质的哨子,哨身上刻着个“傅”字,边缘磨得发亮——是傅砚小时候弄丢的那枚。
“他说这哨子是七年前在车祸现场捡的,当时卡在货车底盘缝里。”林深指着哨子上的划痕,“你看这锈迹,是被机油泡过的,跟那辆套牌货车的型号对得上。”
乔晚捏着哨子凑近闻了闻,有股淡淡的柴油味,混着点旧铜的腥气。她突然想起傅砚十岁那年丢了哨子,坐在香樟树下哭,说“爷爷送的,丢了就再也找不到了”——原来不是找不到,是被埋在了那场意外的碎片里。
“姓孙的还说什么了?”乔晚把哨子放进陶瓶,挨着那枚银袖扣,铜色和银色撞在一起,竟意外地顺眼。
“他说货车是程野让他找的,套的假牌照,撞了人就开到废品站拆了。”林深蹲在花架前翻账本,“但他不承认是故意撞的,只说是‘没刹住车’。”
乔晚的指尖停在账本上“程野赊白菊”的那行字上。没刹住车?程野连车祸车辆都提前安排人拆了,怎么会“没刹住车”?
“对了,”林深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张照片,“这是废品站拆车时的记录,姓孙的偷偷留的,说万一以后程野要灭口,能留条后路。”
照片是用旧相机拍的,模糊得很,却能看清货车的车架号——林深己经比对过,确实是程氏旗下物流公司淘汰的旧车,七年前三月突然报了“报废”。
“三月报废,西月就出了意外。”乔晚把照片夹进账本,“时间掐得真准。”
风从气窗吹进来,吹得陶瓶里的茉莉花瓣轻轻晃。乔晚突然看见瓶底压着张纸,是昨天傅砚掉的那半张旧笺,被她捡起来夹在了这里——现在借着光看,被揉皱的地方隐约还有两个字:“对不住”。
是苏浅写给谁的?对不住傅砚,还是对不住她?
傅砚和顾颜赶到乡下祠堂时,张叔正跪在蒲团上给祖宗牌位上香。香灰落了满衣襟,他却像没察觉,手里的念珠转得飞快。
“张叔。”傅砚站在供桌旁,声音放得轻,“我来问七年前的账。”
张叔没回头,念珠“啪嗒”掉在地上:“傅家的账,早就清了。”
“没清。”傅砚把木箱放在供桌上,铜锁在香案上磕出闷响,“程野的款,记在苏浅名下的钱,还有那个‘合作方’——您得告诉我。”
张叔终于转过身,眼角的皱纹堆得像老树皮。他盯着傅砚看了半天,突然笑了:“你跟你爸年轻时真像,犟得要命。”
他从怀里摸出串钥匙,打开祠堂角落的旧柜子,从最底层摸出个铁皮盒。盒里是叠信,信封上都写着“张叔亲启”,是傅父的字迹。
“这是你爸七年前写的。”张叔把信推给傅砚,手抖得厉害,“他说要是程野敢闹,就把这些给你看;要是没闹……就让这些烂在土里。”
傅砚拆信时,指节都在抖。信纸泛黄发脆,傅父的字迹却比账本上的软了些:“小砚,程野手里有我早年帮合作方牵线的凭证,他拿这个要挟,要傅氏的智能家居技术。我没敢告诉你,怕你年轻气盛跟他硬拼……”
合作方不是地下钱庄,是早年傅父帮着拉过投资的个小企业主,后来那企业主出了经济问题,傅父帮他瞒过几笔账——这事被程野知道了,就成了要挟的把柄。
“那三百万……”傅砚的声音发哑。
“是给苏浅的。”张叔叹了口气,“你爸知道苏浅心善,怕程野对她下手,就把钱记在她名下,让她拿着钱赶紧走,离程野远些。可苏浅不肯,说要留在疗养院盯着程野,怕他对你下手。”
傅砚攥着信纸的手突然松了——信纸飘落在香案上,被香灰盖了薄薄一层。他想起苏浅临终前说的“别信程野”,想起她账户上那笔没动过的钱,想起她遗书上的“对不住”……原来她不是装病骗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护着他。
“那车祸……”顾颜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张叔的脸沉了下去:“是程野干的。他见你爸不肯松口给技术,就开车撞了人。你爸怕你知道了去找程野拼命,才咬着牙说是意外,还让我把账本撕了几页……”
祠堂外突然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瓦当上,噼里啪啦响。傅砚走出祠堂时,雨丝落在脸上,凉得像七年前傅父躺在病床上时,他偷偷掉的泪。
顾颜开车时,从后视镜看见傅砚攥着那枚哨子——是林深托人送来的,说是在废品站找到的。他指尖反复着“傅”字,指缝里漏出句很轻的话:“我爸总说,这哨子能护着我……可他没护着自己。”
顾颜没接话,只是把车速放慢了些。路过香樟街时,她看见乔晚蹲在花坊门口收花,雨披的帽檐压得低,却还是能看见她围裙口袋鼓鼓的——大概是放着那枚袖扣。
“要不要停一下?”顾颜问。
傅砚摇了摇头:“等把程野的事了了再说。”
可车开过花坊时,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乔晚正把那枚哨子挂在花架上,风一吹,哨子撞在陶瓶上,发出清凌凌的响,像七年前他蹲在香樟树下吹哨子唤猫时的声音。
乔晚把哨子挂在花架上时,雨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得哨子上的铜锈泛着暖光。猫跳上花架,爪子扒着哨子玩,尾巴扫过陶瓶,瓶里的蔫玫瑰突然抖了抖,落下片花瓣——是之前傅砚带来的那枝,被她养了两天,竟真的缓过来些,花瓣边缘泛了点粉。
温软拎着药箱进来时,正看见乔晚对着玫瑰笑。她把药箱放在桌上,从里面摸出个小罐子:“林深让我给你的,说是姓孙的交代的——程野当年拆了货车后,把车零件卖去了邻市的修理厂,还特意让修理厂把车架号磨了。”
乔晚接过罐子,里面是块锈迹斑斑的铁皮,边缘有明显的打磨痕。温软说:“林深己经让人去邻市查了,估计明天就能有消息。”
“张叔那边呢?”乔晚摸了摸玫瑰花瓣,指尖沾了点露水。
“傅砚找到了。”温软往花壶里加水,“刚才林深打电话来说,张叔把七年前的事都交代了——傅父是为了护着傅砚才没说真话,苏浅也是。”
乔晚蹲在花架前没说话。风一吹,哨子又响了,清凌凌的,像在跟陶瓶里的袖扣打招呼。她突然想起七年前傅砚丢了哨子,她拉着他的手在香樟街找了半宿,说“找不到就再给你做个”,他当时红着眼眶说“不要,就要爷爷送的那个”。
现在哨子回来了,他也回来了。
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是傅砚发来的消息,只有三个字:【等我回。】
乔晚看着消息笑了,指尖在屏幕上敲:【粥还温着。】
窗外的香樟叶被雨洗得发亮,水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花架上的哨子轻轻晃,陶瓶里的玫瑰又挺了挺茎——好像都在等那个踩着暮色回来的人。
傅砚坐在车里看见消息时,喉结滚了滚。顾颜瞥了眼他的手机屏幕,嗤笑一声:“早这样不就好了?非得熬七年。”
傅砚没说话,只是把手机揣进怀里,贴着心口的地方。那里还放着苏浅的遗书,最后一页写着:“乔小姐是好人,傅砚你要好好对她。”
雨彻底停了,天边烧起片晚霞,把傅氏老楼的桅子花染成了橙红。傅砚望着香樟街的方向,突然想起七年前乔晚蹲在花坊门口说的话:“花蔫了不怕,有根在就行。”
他的根,早就扎在晚香花坊的青砖缝里了,七年前没断,现在更不会。
程野在办公室摔了第三个茶杯时,特助缩着脖子站在门口,连大气都不敢喘。窗外的晚霞红得像血,映得程野的脸一半明一半暗,像头被惹急了的兽。
“张叔说了?”他咬着牙问,指节捏着桌角发白。
“说了……”特助的声音抖得像筛糠,“傅砚还拿到了账本和傅父的信……”
程野突然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说了又怎么样?没有证据!那辆货车早就拆了,姓孙的不敢指证我,苏浅死了,傅父也死了……谁能证明是我干的?”
特助没敢接话。他看见程野从抽屉里摸出个打火机,点燃了桌上的文件——是傅氏智能家居项目的图纸,火苗舔着纸页,很快就烧成了灰。
“傅砚想斗?”程野把灰烬往地上一撒,眼里闪着狠光,“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鱼死网破。”
他抓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按——给邻市修理厂的老板发消息:“把剩下的零件处理干净,一点痕迹都别留。”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程野盯着窗外的晚霞,突然想起七年前车祸那天,也是这样的晚霞。他站在远处看着傅父被抬上救护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傅氏是我的了。
可现在傅砚回来了,带着账本和哨子,带着乔晚那束没彻底蔫掉的玫瑰——像根刺,扎得他眼睛疼。
“去查乔晚的花坊。”程野突然对特助说,声音冷得像冰,“我要知道,傅砚是不是天天往那跑。”
特助应声要走,又被程野叫住:“带上几个人,把花坊的花全砸了——我倒要看看,没了那花坊,傅砚还能不能稳得住。”
夜色漫上来时,程野的车悄无声息地开出了公司,往香樟街的方向去。车窗外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落在他脸上,映出眼底藏不住的慌——他不怕傅砚,却怕乔晚看傅砚的眼神,软乎乎的,像七年前苏浅护着傅砚时的样子。
有些根,不是想断就能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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