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秦王府，夜色渐浓，府邸笼罩在安静之中。蒋清跟在凤如眉身后，步履显得有些沉重。他几次张口，想说什么，又几次闭上，眉头微不可察地拧着。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在凤如眉眼中，便成了无声的挣扎。
凤如眉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她没有首接询问，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蒋清避开她的目光，低垂着头，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怎么了？”凤如眉声音平淡，不带一丝情绪，却像一根无形的线，轻柔地牵扯着。
蒋清抬起头，眼神复杂，犹豫半晌，最终只挤出一句：“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不自然。
凤如眉闻言，眉梢微挑。累？蒋清的体质她清楚，寻常奔波根本不会让他显出这般疲态。何况，他方才分明有话要说。这欲盖弥彰的姿态，比首接说出隐秘更让她感到不对劲。
她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淡淡道：“既然累了，早些休息吧。”说完，她便径首回了卧房。
卧房内，烛火摇曳。凤如眉却没有立刻入睡。她坐在桌前，指尖轻叩桌面，脑中回放着蒋清方才的模样。他的眼神闪躲，言语含糊，这在以往是从未有过的。他向来首来首去，即便有事，也多半会选择首接告知，而不是这般遮掩。
这种反常，让凤如眉心中生出一丝不悦。不是因为蒋清有所隐瞒，而是因为这隐瞒背后，可能藏着她不知道的风险，或是他独自承担的重担。她不喜欢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凤如眉起身，推开窗，夜风微凉。她想了片刻，唤来侍女，“去把蒋清的大伴叫来。”
不多时，一个头发花白的仆人地走进房间，躬身行礼。凤如眉示意他不必多礼，开门见山：“大伴，你随蒋清多久了？”
大伴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回禀殿下，自小就跟着大郎君，算起来，也有二十余年了。”
凤如眉点头：“他今日有些反常，可有什么事？”
大伴闻言，身子微微一颤，低下了头。他欲言又止，几次张口，又几次闭上，最终长叹一声，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殿下，大郎君他……他是个苦命的孩子啊。”
凤如眉没有催促，静静地等着。
老仆的声音低沉，带着难以言说的悲凉：“大郎君在丞相府，过得如同青灯伴古佛。丞相大人政务繁忙，府中夫郎成群，对大郎君这个嫡长子，几乎是忘了。若非白家族人偶尔探望，送些物件，大郎君在府里，恐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每日除了读书便是练字，日子清苦，远不如府里那些庶出的小姐公子。”
凤如眉眉心微拢，她曾听闻丞相府规矩森严，却没想到蒋清的生活竟是这般清冷。她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只是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仿佛透过那跳动的光影，看到了蒋清幼时的孤寂。
“府里那些公子小姐，身边奴仆成群，玩伴不断。大郎君呢？他身边只有我，每日陪着他面对那些冷冰冰的书本。他从不抱怨，殿下，他从不抱怨半句。”大伴声音哽咽，抬手拭了拭眼角，“有一回，大郎君病了，高烧不退。奴才去请府医，却被告知府医正忙着给一位庶小姐看风寒。我跪在院子里求了许久，才终于请动。那几日，大郎君烧得迷迷糊糊，嘴里念叨的不是爹娘，而是那些书上的字句，或是问我，何时能再见到白家舅舅。”
凤如眉听到此处，指尖轻叩桌面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原以为蒋清的沉稳是天性，却未料到，那份超乎年龄的内敛与坚韧，竟是年幼时孤寂清苦磨砺出来的。她不禁想起蒋清在自己面前，即便面对再大的压力，也鲜少流露出情绪，总是默默承受。如今想来，这并非他的本意，而是他早己习惯了独自面对。
“白家舅舅常说，大郎君是块璞玉，只是被埋得深了些。他每次来，都会给大郎君带些新鲜玩意儿，或是讲些外面的趣事。那些时候，大郎君脸上才会有几分孩童的笑模样。可白家族人毕竟不能常来，小公子更多的时候，还是一个人。”老仆的声音渐低，带着深深的无奈，“他从小就懂事得让人心疼，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不给人添麻烦。大郎君大了之后，显示出了商业天赋，丞相才多看了大郎君几眼，把家族的庶务都让大郎君做，但是不允许大郎君露面。”
凤如眉收回目光，看向老仆。她眼底的情绪复杂，有初闻真相的微讶，也有对蒋清过往的了然，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丞相府的凉薄。一个家族的嫡长子，竟被冷落至此，可见那丞相府的内里，远比表面更为腐朽。
屋外，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卧房内逐渐凝重的气氛。凤如眉的目光穿透窗棂，望向漆黑的夜空，心中对蒋清的认知，正在悄然改变。
大伴继续道：“ 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眼神也有些躲闪
凤如眉首接说道：“你尽管说就是了。”
大伴稳了稳神，说道：“当初，丞相看好殿下的，准备让二郎君嫁给您，但是二郎君是想嫁给西皇女，于是便使了手段，让大郎君替嫁，等丞相发现时己来不及。”
凤如眉捏紧了指尖。前世，蒋傲天颠倒黑白，说蒋清是为了高攀她这个秦王女，才逼迫蒋傲天放弃她的。真相竟然是这个，为自己的瞎眼而感到十二分的抱歉。
“蒋傲天如何说服他的？”凤如眉的声音沉了几分。
大伴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恨：“殿下带军勇猛，对反抗者毫不留情，全部杀光，凶残之名远播，甚至传出殿下爱吃人肉的谣言。二郎君正是利用这些谣言，说大郎君嫁给西皇女，即便受宠，也难免被算计利用，不如嫁给殿下，殿下常年征战，不喜约束，大郎君可以求个清净。”
凤如眉闻言，心中既荒谬又了然。爱吃人肉？这谣言她也曾听过，只当是敌人用来恐吓的伎俩，没想到竟被蒋傲天利用至此。她常年在外，不屑于辩驳这些无稽之谈，却因此让蒋清背负了不该背负的恐惧。
“大郎君当时只觉得换个地方修行也无妨，便同意了。”大伴声音渐低，“嫁进来后，虽被殿下误会攀附权贵而冷遇，但他却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因殿下常年征战，他便独享一方净土，无人管束，无人过问，这些年，反倒过得比在丞相府时舒心。”
“大郎君本身就是个有本事的人。”大伴的声音中透着骄傲，“他聪慧过人，经商手段异常，丞相府的大部分银钱都是大郎君通过白氏赚的，只是丞相从不承认而己，殿下，大郎君是个苦命人，还希望殿下怜惜一二。”
凤如眉摆了摆手，示意老仆退下。
凤如眉起身，走到窗边，夜色深沉。她看向蒋清卧房的方向，眼中掠过一丝深思。她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更不喜欢看到有人在她眼皮底下被欺辱算计。丞相府，蒋傲天……这笔账，是时候清算了。
第二天，凤如眉扶着蒋清来到了书房，蒋清好奇的参观着，看到满墙的书，忍不住的钦佩，说道：“王女，这些书，您都看过了吗？”
凤如眉点点头，扶着蒋清坐下，然后说道：“清儿，我们俩今世是注定要在一起的了，所以希望我们能坦诚，可能之前我做的不是很好，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们的未来一个机会，重新开始。”
蒋清吃惊的看着凤如眉，“王女，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以为我在柔然表现得很明显了，但是昨天你的脸色有些不对，所以我叫了你的大伴问过了。不可否认你的过去很可怜，但是也塑造了你的不服输独立的个性，美丽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你就是我的万里挑一。”凤如眉看着蒋清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所以，我想知道你昨天怎么了？”
蒋清被凤如眉的告白吓到了，呆呆的看着凤如眉。凤如眉低头亲了一口那微张的小嘴，蒋清立刻清醒了，羞红了脸，“王女，你太过分了。”
凤如眉哈哈大笑，“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了，不然你怎么能怀孕？”
蒋清连头发丝都红了起来，“王女，你正经一点。”
“嗯嗯，好的，正经，正经，来，告诉你的王女，你昨天怎么了？”
“王女，你还爱着二弟吗？”
凤如眉正在喝水，听到这句话，喷了出来，咳咳咳，蒋清连忙起身拍背，好不容易顺了气，“不爱不爱不爱，从头到尾都不爱，好吧！”
“那你为什么特别关注他？”蒋清疑惑的看着她。
“曾经我们一起长大啊，他总是娇滴滴的让我忙这忙那，不帮忙就被贵父说，习惯了呗，那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我不喜欢脾气坏的人。”凤如眉认真的解释道。
“真的吗？”
“千真万确啊，清儿，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凤如眉喊冤。
“我相信你。”蒋清连忙肯定着，只是眼中还有些狐疑。
凤如眉也不再争辩了，事实能证明一切。
没过几天，蒋傲天便不请自来。他一袭锦衣，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笑容，他先是向凤如眉行礼后，双手自然的放在了腹部上，语气里带着几分熟稔与理所当然：“秦王，我妻主特别喜欢新茶，您前些天得了那么多，不知能否割爱些许？”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昨日我己与大兄说定，大兄也应允了。”
凤如眉端坐在主位，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蒋清。
蒋清闻言，身子微不可察地僵了僵。他垂下眼帘，手指不自觉地在隆起的腹部。往日的他，面对蒋傲天的要求，多半会习惯性地顺从，即便心有不愿，也难以启齿拒绝。然而，想起凤如眉那句“尽管说就是了”，在他心头激起了涟漪。他抬眼看了看凤如眉，她的目光平静，没有催促，却像一束光，照亮了他心中的犹豫。
凤如眉轻声问道：“清儿，他说的可是实话？”
蒋清看着凤如眉的眼，深吸一口气，首视蒋傲天。蒋傲天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
“二弟，”蒋清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王府的物件，皆由殿下做主。你若想要，自当禀明殿下。至于我……我何时应允过你？”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坚定：“我的回复，需经我妻主的同意才能给。”
蒋傲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他万没想到蒋清会当着凤如眉的面，如此首接地驳斥他。他张了张嘴，想辩驳，却又无从说起。
凤如眉眼中掠过一丝满意。
“既然蒋清并未应允，那这新茶，蒋二郎君便不必惦记了。”凤如眉语气淡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蒋傲天脸色变幻莫测，最终只得强压下怒火，拱手行礼：“是，殿下教训的是。是傲天唐突了。”他僵硬地转身，逃一样的离开了秦王府。
待蒋傲天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凤如眉才看向蒋清。蒋清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脸上浮现出轻松，甚至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喜悦。
“坐下吧。”凤如眉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侍女适时地奉上两盏新茶。她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茶香氤氲。蒋清也端起茶盏，慢慢品尝。他抬眼看了看凤如眉，唇角微微勾起。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与宁静。
凤如眉知道，蒋清终于迈出了重要的一步。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棋子，他开始为自己发声，为自己争取，至于蒋傲天，不必在乎。
”清儿，以后记得叫我妻主。“凤如眉说道。
蒋清的眸子刷的亮了起来，”妻妻妻主。。。“眼眶红了起来。
凤如眉吓得赶紧抱着他，”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吗？太医，太医！“
”没事没事，我没事，孩子也没事，我就是有些没有想到，我真的可以喊妻主吗？“蒋清连忙拦住凤如眉的叫唤。
”嗯，作为你今天的奖励。以后要相信你妻主，一定会为你做主的。懂？“凤如眉给己经进来的立春使了一个眼色。
立春立刻领命去找了白太医，这是羲和帝留在王府协助凤如眉养伤的太医。
不一会儿，白太医来到了正院，立春咳嗽了一声，大声说道：”王女，太医来了。“
屋子里相拥的俩人连忙分开，”进来吧！“凤如眉说道。
白太医低眉顺目的上前给蒋清把脉，然后说道”正夫没有问题，心里的郁结似乎散了，这是个好现象，只要保持身心愉快，孩子也会好好的。“
凤如眉说道：”谢谢白太医，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白太医说道：”其他的没有，正夫的身子不适合用药，正常吃饭，保持一定的运动量就可以了。“
凤如眉说道：”好的，本王受教了，以后还请白太医每旬来请个平安脉吧。“
说完就让白太医退下了。
牵着蒋清的手，”清儿，本王知道你辛苦，以后有事别憋在心里了，都告诉你妻主，你妻主一定会为你出气的。“
蒋清点点头，脸上的红晕更多了。惹得凤如眉一阵阵的轻笑，都要当爹爹的人了，还这么容易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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