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案组临时指挥中心的一角，仿佛变成了一个独立的战场。厚重的账册、打印出来的银行流水单、关联公司错综复杂的股权结构图、以及从化工厂废墟中抢救出来的残缺单据复印件，在吴刚面前的桌面上堆成了几座小山。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特有的气味和计算器按键被反复敲击发出的密集“哒哒”声。
吴刚的眼睛布满血丝，眼袋深重，但眼神却异常亢奋锐利，如同在沙砾中淘金的矿工。他完全沉浸在数字的海洋里，左手手指在计算器上飞快跳跃，右手握着一支红笔，在摊开的宏远资本近三年审计报告附注上划下一条条刺目的红线，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急促：
“…海通基建，VCM采购…见鬼！玖仟捌佰万？同期国际市场工业级VCM均价波动区间在每吨1800-2200美元…按当时汇率，折合人民币均价也就一万二出头…五千吨？撑死了六千多万…他合同价九千八百万？溢价超过50%？这他妈叫‘市场风险’？这叫明抢！” 红笔狠狠地在合同金额旁打了个巨大的问号，墨迹几乎要穿透纸张。
他抓起另一份残缺的物流单据复印件，上面有模糊的签章和日期：“…承运方‘迅达物流’…查过了，是个只有三辆破车的皮包公司，注册资金十万块！它能承运五千吨危化品VCM？开国际玩笑！这种级别的危化品运输，必须是有专门资质的A级物流企业！周天佑这王八蛋，造假都造得这么敷衍！” 红笔在“迅达物流”上重重画了个叉。
接着，他翻开宏远资本真实的仓储出入库记录，与虚构的“海通基建”贸易进行交叉对比。“…时间对不上！合同签订日是4月15号，约定交货期4月30号前…但宏远这边仓库的VCM库存记录显示，4月20号到5月10号期间，根本就没有五千吨级别的大宗入库！只有几笔零星的小额采购…这五千吨VCM是幽灵货物？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 红笔在日期和库存数量上疯狂标注着矛盾点。
吴刚越算越心惊，越看越愤怒。这哪里是什么“市场波动”和“操作失误”，这根本就是一条赤裸裸的、利用虚假贸易合同和伪造单据，系统性掏空基金资产的管道！每一笔虚假交易，都像一只贪婪的蚂蟥，吸附在百亿基金庞大的身躯上疯狂吸血。他仿佛看到一张由谎言和贪婪编织的巨网，而周天佑就是端坐在网中央的毒蜘蛛。
“啪！” 吴刚猛地合上一本厚厚的账册，眼中燃烧着怒火和一种近乎亢奋的、发现猎物破绽的激动。“头儿！周敏！你们来看！” 他声音嘶哑却洪亮，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陈锋和周敏立刻围了过来。林雪也暂时停下了手头繁复的代码追踪，投来关注的目光。
吴刚指着被他标注得密密麻麻的报表和单据，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周天佑在审讯室里狡辩的‘市场风险’、‘操作失误’，全是狗屁！铁证如山！” 他语速飞快，条理却异常清晰：
“第一，价格黑洞！他虚构的贸易合同价格，普遍高于同期市场合理均价30%-50%以上！这不是风险，是明目张胆的利益输送！
第二，物流造假！所有涉及的物流公司，要么是皮包公司，要么根本不具备承运相应货物的资质和能力！单据全是伪造！
第三，货物蒸发！合同约定的巨额货物，在宏远真实的仓储记录里根本找不到对应的入库或流转痕迹！完全是空中楼阁！
第西，资金流向异常！支付给这些空壳供应商的款项，看似走了贸易流程，但最终都在短时间内，通过复杂的关联公司转账和地下钱庄渠道，流向了境外多个离岸账户！轨迹清晰！”
他拿起一份刚刚整理好的资金流向初步分析图，上面红色的箭头触目惊心：“仅仅通过目前初步锁定的七笔类似‘海通基建’的虚假合同，被非法转移的资金就超过了十五亿人民币！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周天佑所谓的‘亏损’，就是靠这种系统性的、大规模的造假‘亏’出去的！他根本就是在盗窃！”
“十五亿…” 周敏倒吸一口凉气，即使早有心理准备，这个数字依然触目惊心，“这只是初步发现的？”
“绝对不止！” 吴刚斩钉截铁，“宏远的基金盘子太大，关联交易多如牛毛，很多做得更隐蔽，需要时间深挖！但这七笔，证据链己经相对完整，足以在法庭上把他钉死！而且，”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些证据，正好可以狠狠砸在他律师团的脸上！我看他们怎么用‘商业风险’来辩护！”
陈锋仔细看着吴刚标注出的每一个矛盾点和资金流向图，眼神冰冷如铁：“干得好，铁算盘！这才是你的战场！” 他拍了拍吴刚的肩膀，那沉甸甸的信任让吴刚眼眶又是一热。“把这些证据整理成铁板一块的报告，特别是资金流向的链条，给我钉死！同时，” 陈锋看向周敏，“吴刚的发现，立刻同步给审讯组老秦，让他用这些‘商业风险’的细节，去敲打周天佑！他不是喜欢推给死人吗？让他解释解释这些活生生的价格差和幽灵货物！”
“明白！” 周敏立刻拿起手机，走向一边，准备联系老秦。
就在这时，监听审讯室的扬声器里传来声音（为了方便指挥中心同步信息，审讯室音频是实时转接过来的）。是周天佑律师那带着职业性傲慢的声音：“…我的当事人周天佑先生再次重申，他对张明和刘洋的私下违规操作毫不知情。作为集团总裁，他不可能事无巨细地审核每一份合同。所谓的虚高价格，可能是张明为了个人回扣所为。物流和仓储问题，也是下属执行不力，甚至可能是供应商欺诈。我的当事人是受害者，而非策划者。我们坚持无罪辩护，并再次抗议贵方对我当事人的疲劳审讯和精神压迫…”
吴刚听着律师的狡辩，气得差点把手中的红笔折断：“放屁！无耻！”
陈锋却冷笑一声，对着通话器向审讯室内的老秦指示道：“老秦，把吴刚刚发现的‘海通基建’合同价格与同期国际均价的对比数据，还有‘迅达物流’的资质查询结果，念给周大总裁和他的律师听听。问问他，张明一个财务总监，是怎么‘私下操作’出50%的价格差而不被风控发现的？问问他，用皮包公司运送五千吨危化品，是哪个执行层这么‘不力’？”
审讯室内，很快传来老秦沉稳有力的质问声和周天佑律师有些气急败坏的打断声。可以想见，当这些具体的、无法用“不知情”搪塞的矛盾点砸过去时，周天佑那副受害者的面具将何等狼狈。
吴刚看着自己发现的证据瞬间转化为审讯的武器，胸中的郁气稍散，斗志更加昂扬。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埋首于那堆账册之中，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掘墓人，誓要挖出周天佑财务帝国下埋葬的更多罪证。数字的黑洞深不见底，而他手中的算盘，就是刺破黑暗的光。这场无声的财务攻防战，才刚刚进入白热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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