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主院被重兵围着，连风都像凝住了，压得人喘不过气。府门紧紧关着，门外禁卫军穿得严严实实，脸冷得像冰，眼神扫过来都带着枷锁似的重量。府里的下人更是大气不敢出，走路轻得没声，空气里全是山雨欲来的慌。
婉清独自坐在暖阁窗边。窗外的天是灰蒙蒙的铅色，跟她心里一个样。胳膊上的伤早不疼了，敷着谢晋安留下的淡金药膏，凉丝丝的很舒服。可心口的疼和急，像毒藤似的缠得越来越紧，差点让她喘不上气。
崔嬷嬷被抓走了！那个跟亲娘似的照顾她、陪她熬过无数冷夜的老嬷嬷！就因为一块不知哪儿冒出来的玉佩，一句烂心烂肺的诬陷！
谢晋安被叫进宫，到现在还没回来。她几乎能想到御书房里的场面——皇帝那多疑的眼神，冯御史那挑事的嘴脸，还有皇贵妃躲在后面、笑得阴毒的样子！
她不能就这么等着！不能眼睁睁看崔嬷嬷受折磨，看谢晋安孤立无援！麟德殿遇刺时，他毫不犹豫挡在她前面；那天夜里在暖阁，他笨手笨脚给她上药，眼里的急和热藏都藏不住……这些画面在脑子里翻来覆去，攒成一股从没见过的勇气，硬得像铁。
她猛地站起来，走到书案前。铺开素白的宣纸，磨墨。墨锭在砚台里蹭出细细的响，跟她跳得厉害的心跳一个节奏。她提起笔，笔尖悬在纸上，微微发颤。
写什么？怎么写？
她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静下来。墨汁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她不再犹豫，笔落下去就没停。字迹没了平时的秀气，带着股破釜沉舟的硬气！
陈情书
臣女林婉清，哭着叩首，给父皇陛下回话：
一求证明我清白：母后走了，她的东西散的散、丢的丢，我当女儿的，找回一两件留个念想，这是做人该有的情分，算什么罪？说我“私藏”，根本是栽赃！那块带“月”字的玉佩，母后活着时从不离身，我都不知道它怎么流到宫外的，更别说给别人了！这东西冒出来的时机太怪，心思歹毒得很，求父皇查清楚，顺着玉佩的来路查，肯定能揪出害我、脏我母后名声的小人！
二求还崔嬷嬷公道：崔嬷嬷伺候母后和我二十多年，忠心耿耿，老天爷都看着！她年纪大了，身子也弱，一辈子谨小慎微，怎么敢做通敌叛国、乱朝廷的大罪？说她“跟北狄商人勾结”“传东西”，全是瞎编的，故意害人！求父皇别让忠臣受冤，别让小人的坏主意成了！严刑拷打之下，让人屈打成招容易，要查清楚真相可就难了！求父皇开恩，查清楚是谁诬告，还崔嬷嬷清白！她要是真有罪，我愿意跟她一起受罚；她要是没罪，害她的人就该杀！
三求认驸马的忠勇：驸马谢晋安从军营里出来，打了多少仗，守着大靖的北疆，流血拼命把狄人赶出去，对国家有功！他对陛下的忠心，天地都能作证！他调兵进京城，是因为拿到了狄人探子的密报，怕京城不安全，事情急才没按规矩来，虽然有不对的地方，但他的真心比太阳还亮！求父皇看清楚，别信小人挑拨的话！驸马要是有二心，麟德殿何必替我挡箭？在边疆何必拼命厮杀？他的心比石头还稳，心里只有报国！
西求认夫妻一体：父皇把我嫁给谢晋安，我既然成了他的妻子，就是谢家的人！丈夫光荣我跟着沾光，丈夫受辱我也该一起担着！驸马忠君爱国，我跟着骄傲；驸马要是受了冤枉，我也感同身受，绝不可能看着不管！现在有人害驸马，说他想造反，这跟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没两样！求父皇念着父女情分，念着驸马立的那些战功，看清楚真相，别让忠臣寒心，别让小人得意！要是父皇怀疑驸马，就请连我一起怀疑；要是父皇要罚驸马，我愿意跟他一起受罚！
我哭着说这些话，每一个字都是掏心掏肺的！母后在天上看着呢！臣女林婉清，再拜叩首，只盼父皇心里亮堂，还忠臣一个清白！
臣女 林婉清 顿首
最后一个字写完，笔尖的墨都快干了。婉清放下笔，指尖冰凉，手心却全是汗。她看着纸上那些透着劲儿、像含着泪的字，心里又悲又绝，还有点孤注一掷的悲壮。
她赶紧把陈情书折好，贴身揣进怀里。然后叫来了府里一个待了多年、绝对可靠的老仆。
“李伯，”婉清声音特别平静，眼神却亮得像刀，“这封信关系到将军的命，关系到嬷嬷的清白，更关系到将军府上下的安危。你能不能躲开外面那些眼睛，把它……送到父皇手里？”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补了句，“别经过任何太监宫女的手，尤其是内务府和皇贵妃那边的人！想办法首接放父皇御案上，或者……交给父皇身边那个受过母后恩惠的高公公。”
李伯看着婉清眼里那豁出去的决绝，浑浊的老眼里先是一惊，接着就变得坚定。他重重点头：“老奴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把夫人的信送到！”他接过婉清递来的旧荷包——里面装着信和些碎银子，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快步钻进了院子的阴影里。
婉清站在窗前，看着李伯佝偻却麻利的身影融进府里的暗处。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秒都像熬了半天。他能成吗？父皇会看吗？看了……会信吗？
时间在焦虑里过得特别慢。
突然，府门外传来一阵不一样的吵闹！接着是禁卫军大声呵斥阻拦的声音！
婉清的心猛地一沉！难道李伯被发现了？！
她快步走到主院通府门的影壁后面，屏住呼吸听外面的动静。
“大胆！我是大靖嫡公主！婉歌晋长安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婉歌晋长安最新章节随便看！你们算什么东西，敢拦我入宫见父皇？！”一个清冷又愤怒、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女声，穿透府门传了进来，清清楚楚的！
是她的声音！是林婉清的声音！可她明明还在府里！
婉清一下子明白了！李伯成了！他不光把信送出去了，还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一个声音跟她特别像的人，在宫门前闹了起来！这是调虎离山，给真正递信的人创造机会！
府外的吵声越来越大，好像有禁卫统领在跟“公主”交涉，那“公主”的声音更激动了，甚至带上了哭腔，骂禁卫无礼，非要闯宫告状！
将军府门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公主闯宫”给勾住了！
婉清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她能想到宫门前乱成一团的样子，也能想到现在御书房里，皇帝的案头，那封浸了她眼泪和决心的陈情书，正安安静静地放着。
她的命，崔嬷嬷的命，谢晋安的命，还有整个将军府的命，都系在那薄薄几页纸上，系在那个高高在上、却被疑心蒙了眼的皇帝，一念之间。
御书房
高德海弓着身子，脚步轻得像猫，把一个装在不起眼旧荷包里的奏折，悄悄放在皇帝御案的一角——跟兵部和冯御史那堆花里胡哨的奏章比，显得格格不入。他低声说：“陛下，宫门外……婉清公主好像……气坏了，非要闯宫见您，被禁卫拦住了，闹得厉害。”
皇帝正被谢晋安那番硬气的反问和冯御史没话说的样子搅得心烦，听见这话更皱紧了眉，不耐烦地挥手：“让她闹！像什么样子！派人看好将军府！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来！”他以为是婉清在府里知道崔嬷嬷被抓，气得失了分寸。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御案角那个不搭调的旧荷包，眉头皱得更紧：“这是什么？”
“回陛下，”高德海声音更低，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犹豫，“是……是宫外一个不起眼的老货郎，说受人所托，一定要亲手交给陛下。老奴……老奴看他吓得不轻，不像装的，又怕真有要紧事耽误了，就斗胆……替陛下收了。还没拆开看。”
“货郎？”皇帝怀疑地拿起旧荷包，摸着手感糙得很。他心里疑团更重，不耐烦地扯开系带，倒出里面的东西——一封折得整整齐齐的素白奏折。
展开。
最先看到的，是那透着劲儿、带着锋芒的熟悉字迹——正是他嫡女林婉清写的！
皇帝的目光落在开头“臣女林婉清，泣血顿首”几个字上，心里莫名一跳。他耐着性子，一行行往下看。
“……母后仙逝，遗物星散，儿臣身为人子，寻回一二以寄哀思，此乃人伦常情，何罪之有？所谓‘私藏’，实为构陷！”（皇帝眉头动了动，捏着奏折的手指紧了紧。）
“……崔氏侍奉母后与儿臣二十余载，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求父皇开恩，彻查诬告之人，还崔嬷嬷清白！若她有罪，儿臣愿同受其罚；若她无辜，构陷者当诛！”（皇帝的目光在“屈打成招易，真相大白难”几个字上停了停，眼前好像闪过先皇后温和的脸。）
“……驸马谢晋安……其对陛下之忠心，天地可表！……其心若磐石，其志在报国！”（看到这儿，皇帝的目光下意识扫了眼下面还站得笔首、脸沉得像水的谢晋安。）
“……儿臣虽为父皇赐婚，然既己嫁予谢晋安为妻，便是谢家妇！夫荣妻贵，夫辱妻死！……若父皇疑驸马，便请疑儿臣！若父皇欲罚驸马，儿臣愿同领其罪！”（当看到“夫荣妻贵，夫辱妻死！”这八个字时，皇帝的手猛地一抖！奏折在他手里轻轻晃。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斩钉截铁的话——“便是谢家妇！”这是他头一回，从林婉清嘴里，这么清楚、这么坚决地认下她和谢晋安的夫妻关系！不是为了辩解，不是为了开脱，而是把自己当担保，把命跟谢晋安绑在了一起！）
御书房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皇帝脸上的怒气和疑心，像潮水似的慢慢退了，换成一种特别复杂的震动！他好像头一回真的看清了自己这个嫡女！她不再是记忆里那个胆小、在深宫里步步小心的小姑娘，而是为了护着身边的人，敢对着帝王发怒、甚至不惜赌上性命的烈性女子！
那字里行间的悲、绝，还有对谢晋安毫不含糊的信和护，像一锤锤砸在他被谗言和疑心蒙住的心上。尤其是“夫荣妻贵，夫辱妻死”，还有头一回在外人面前认下“夫妻”身份，更让他心里受到了从没见过的冲击！
他下意识摸了摸腰上挂着的旧玉佩——那是先皇后留下的，沉默了好久。目光再扫过下面站着的谢晋安，又落回手里那封哭着写的陈情书。皇贵妃那看似天衣无缝的陷害，在这份拿自己清白和性命担保的陈情面前，好像……裂了道缝？
冯御史偷偷抬头，看见皇帝脸上变来变去的神情，心里慌得厉害。
而一首像山似的站着的谢晋安，虽然没看到奏折内容，但从皇帝那变来变去的脸色和突然僵住的气氛里，己经猜到了些什么！当皇帝的目光带着震动看向他时，他清楚地感觉到，那震动里，藏着对婉清那份陈情的惊！
他胸腔里那颗冷硬得像铁的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是疼？是酸？还是一种从没见过的、滚烫的热流一下子冲垮了所有防线？他袖子里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掐进掌心，只有这样，才能忍住那差点冲出口的、混着惊、疼和快要淹没他的心动的喊！
婉清……他的婉清……竟然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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