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承风的脸皮自额角裂至下颌，皮下血肉竟呈蛛网状干涸，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水分。他死死抠住紫檀木扶手，十指深深陷进木料，指甲缝里塞满带血的木屑，扭曲的指骨却以诡异的角度弯折 —— 分明是被无形的巨力生生掰断。
三更梆子刚敲过两响，惊蛰的雷就劈开了流云庄的琉璃瓦。柳承风握紧金丝楠木椅的兽首扶手，指节泛着青白。铜漏里的雨水己积了七分，顺着青铜饕餮纹的獠牙滴落，在青砖上砸出深浅不一的坑。他死死盯着案头那方歙砚 —— 墨汁正沿着砚池边缘缓缓爬行，像条扭动的黑蛇。
"庄主，该添灯油了。"
老仆柳忠佝偻着推开密室石门，油纸灯笼映出墙上二十八星宿图。他忽然僵在原地，灯笼哐当坠地，火舌舔上垂落的蜀锦帐幔。
柳承风仰倒在太师椅上，双目圆睁如铜铃。异香混着焦糊味在密室里弥漫。
卯时三刻，燕九冥的鹿皮靴踏碎檐角垂落的冰锥。
他摘下斗笠，露出半张被火痕灼毁的脸。右颊新结的痂泛着暗红，左脸却苍白如纸，活像被利斧劈开的阴阳面。流云庄的白灯笼在暴雨中摇晃，将他的影子拉成细长的鬼魅。
"燕先生，这是老爷临终前攥着的。" 柳忠哆嗦着递上半截断甲，甲缝里粘着几缕靛青色丝线，"老奴斗胆验过，不是庄里织造局的料子。"
燕九冥将断甲凑近鼻尖。腐草混着麝香的气味钻入鼻腔，却在尾调炸开一丝甜腥 —— 像极了三年前姑苏连环案里，那些被 "心魇缠身" 的死者口鼻渗出的味道。
“金蚕蛊？” 他瞳孔骤缩，抓起柳承风的右手，拇指重重按向尸斑最密集的腕脉，“三年前姑苏案的死者，也是这般死状...”
"庄主死前饮过酒？"
"绝无可能！老爷自从..."
话未说完，燕九冥己掰开尸体的下颌。舌尖处赫然嵌着半枚铜钱大小的玉片，雕工精细如发，正是古玉扳指内侧的云雷纹。
暴雨砸在密室顶的琉璃瓦上，竟奏出《破阵乐》的调子。
燕九冥点燃犀角灯，青荧火光映出墙缝里蠕动的阴影。他忽然俯身，银刀挑开柳承风左耳后的皮肤 —— 三枚朱砂痣排列成北斗状，皮下泛着诡异的金斑。
"金蚕蛊。" 白厌灯的声音裹着雨气飘进来。
女子玄色劲装紧贴着窈窕身形，腕间银镯缀着七颗镂空铃铛。她指尖夹着半截枯枝，枝头菌伞猩红如血，"岭南巫医惯用的伎俩，种蛊者每夜子时必饮雄黄酒压制，否则..."
话到此处突然噤声。燕九冥的银刀不知何时己抵在她喉间，刀锋映出她耳后同样的朱砂痣阵。
白厌灯却笑了，铃铛轻晃间，袖中突然射出三枚银针，钉入密室东南角的青铜烛台。烛火骤暗，墙上星宿图突然渗出黑血，二十八星宿竟缓缓移位。角宿与亢宿之间裂开细缝，露出暗格里半卷泛黄的《惧神经》残页。
五更天，雨势转急。
燕九冥展开残页，指尖抚过那些蝌蚪状的殄文。白厌灯突然扯开衣领，锁骨处赫然烙着与古玉扳指同源的人面图腾："七年前白家灭门案，凶手在现场留下了这个。"
她甩出卷宗，泛黄的宣纸上拓着枚带血指印。燕九冥瞳孔骤缩 —— 那指节弯曲的弧度，竟与柳承风尸体的断指完全吻合。
窗外惊雷炸响。
密室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燕九冥旋身掷出银刀，刀锋擦过来人面颊，钉入房梁三寸。黑影翻身落地，斗篷下露出半张青铜傩面，额角刻着 "魇" 字篆文。
"判官大人好眼力。" 傩面人嗓音沙哑如生锈铁器，抛来枚染血的玉扳指，"可惜迟了半步，你要找的物件... 在城西义庄。"
白厌灯的银针己到喉前三寸，傩面人却化作青烟消散，唯留地上一滩腥臭黏液。燕九冥拾起扳指，内侧云雷纹正渗出血珠，凝成 "惊蛰" 二字。
辰时未至，义庄的招魂幡己被暴雨浸透。
燕九冥推开腐朽木门，蛛网混着霉味扑面而来。七口薄棺呈北斗状排列，棺盖皆被掀开三寸，露出里面面色红润的 "尸体"。白厌灯银针疾射，正中棺中人的眉心，却传来金铁相击之声。
"是傀儡！"
话音未落，七具尸体突然睁眼，瞳仁泛着靛青色幽光。燕九冥反手劈开最近那具尸体的胸腔 —— 没有脏器，只有密密麻麻的银丝缠绕着水晶骨架，心口处嵌着枚刻有人面图腾的铜铃。
白厌灯腕间银镯突然炸响。
西北角的棺材轰然爆裂，木屑纷飞中跃出个戴哭笑面具的侏儒。他手中铜锣猛敲，七具傀儡应声而动，关节处喷出腥甜紫雾。
"小心幻蛊！"
燕九冥扯下半幅袍角蒙住口鼻，银刀劈向铜锣。刀刃触及锣面的刹那，侏儒突然撕开面具 —— 那张脸竟与柳承风死状一模一样，皮下蛛网纹路间蠕动着金蚕蛊虫！
己时三刻，暴雨初歇。
燕九冥踩住侏儒断臂，刀尖挑开他耳后皮肤。三枚朱砂痣下藏着粒米大小的金徽，纹路与古玉扳指内侧完全契合。白厌灯忽然扯过他手腕，银针在两人掌心各划出道血痕。
"歃血为盟？"
"是蛊毒相噬。"
她将混合的血珠滴入瓷瓶，瓶中金蚕蛊突然暴毙，"方才那紫雾里掺了阴阳蛊，若不同时沾染两人血气..."
话未说完，义庄地砖突然塌陷。
燕九冥抓住白厌灯后襟急退，却见塌陷处升起青铜鼎，鼎中漂浮着枚残缺的金徽。鼎身铭文在晨光中显现：惊蛰既至，七魇归位。
白厌灯忽然轻笑，指尖抚过鼎耳处的抓痕："三年前姑苏案，我在凶器上见过同样的痕迹。" 她转头看向燕九冥烧伤的右脸，"听说那场大火里，唯独少了具女尸？"
燕九冥右颊的伤疤突然灼痛难忍，烈火焚身的记忆中，师姐柳如絮被丝线缠成茧的画面骤然炸开 —— 而鼎身铭文渗出的血珠，竟在地上凝成了师姐的名字！
檐角最后一滴雨水坠落，在青砖上碎成七瓣。
“雨势稍歇时己近卯初，燕九冥望着青铜鼎中残浆凝成的‘如絮’二字，忽然攥紧那半枚金徽 —— 流云庄的祠堂，定还藏着更多十年前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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