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县的风波平息己半月有余,五味商会的分店在一片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重新开张,百姓们为支持穗穗,蜂拥而至,生意竟比从前还要红火三分。
然而,穗穗却丝毫没有松懈。
夜深人静,内院的烛火依旧亮着。穗穗坐在书案前,面前摊着从各分店收上来的账本。她一手拨着算盘,珠子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另一只手则紧紧按着账页,眉头越拧越紧。
“唉……”她终于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狼毫笔搁在笔架上。
苏玉棠端着一碗温热的莲子羹走进来,见她一脸愁容,柔声问道:“怎么了,账目出了问题?”
“问题倒是没有大错。”穗穗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一本账本推到他面前,“玉棠,你来看看。”
苏玉棠接过账本,仔细翻阅起来。他虽不精通此道,但跟着穗穗耳濡目染,也看得出些门道。只见同一笔辣椒酱的买卖,有的账上写“辣酱”,有的写“红酱”,还有的图省事,首接画了个红彤彤的辣椒,旁边注着“酱汁”。
“这……”苏玉棠有些哭笑不得,“倒是生动活泼,就是太随心所欲了。”
“何止是随心所欲。”穗穗又抽出另一本,“你看这家,‘糖’和‘蔗糖’混用,‘油’和‘菜籽油’不分。现在咱们只有三家分店,我还能凭着记忆一一核对。将来要是开出十家、二十家,遍布全省,甚至全国,那账本岂不是要变成天书?到时候,别说查漏补缺,连自己赚了多少、亏了多少都算不清!”
她站起身,在屋里踱步,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玉棠,规矩,必须立起来!”
“我早有此意,”苏玉棠点头赞同,“可你也知道,咱们这些掌柜和伙计,多是乡里乡亲出身,性子活络,若管得太死,条条框框把他们捆住了,反倒失了五味商会‘灵活亲民’的本色,那就得不偿失了。”
穗穗的脚步一顿,眼睛骤然亮了起来,仿佛黑夜里点燃了两颗星。她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苏玉棠:“那就立‘活规矩’!”
“活规矩?”苏玉棠有些不解。
“对!”穗穗一拍手,思路豁然开朗,“该守的底线,比如诚信、卫生、品质,咱们用铁律死守,谁碰谁死!该放的手脚,比如待客话术、揽客小技巧,咱们就放开,让他们自己去琢磨,去发挥。这叫‘大处统一,小处放权’!”
说干就干,这是穗穗一贯的作风。
接下来的半个月,她几乎把自己关在了书房和工坊里。白天,她不是在酱料坊里问伙计炒制辣椒的火候,就是在杂货铺里看伙计打包的细节,甚至亲自站柜台,观察掌柜们如何与形形色色的客人打交道。夜里,万籁俱寂,唯有她的书房灯火通明,伏案疾书的身影被烛光拉得长长的。
终于,两本薄薄却分量十足的小册子诞生了。一本封面写着《五味分店管理手册》,另一本是《财务流程通则》。
手册里,事无巨细,堪称“保姆级”教程:从晨起开门第一件事是洒扫庭院、门楣要擦到何种光亮,到货品陈列的间距、标签必须朝向顾客;从“您好,五味商会欢迎光临”的标准待客话术,到“七日内无理由退换货”的具体执行细则。财务通则更是严苛,规定了统一的会计科目、标准的记账格式、每月初五必须上报的月结流程,连“辣椒酱”三个字都用宋体工工整整地印在范例里,旁边还加了一行小注:统一名称,便于核对,不得擅自修改。
一周后,五味商会总部的议事厅里,坐满了人。除了苏玉棠、陈三刀等元老,还有从各分店新选出来的五位年轻掌柜,他们个个正襟危坐,神情既兴奋又紧张。
穗穗站在前方,手里拿着那两本小册子,目光温和而有力地扫过每一个人。
“各位,这两本册子,是咱们五味商会的‘骨架’。”她将册子递给离得最近的掌柜,“我知道,有人会觉得这是束缚,是条条框框。但我想告诉大家,这不是捆住你们手脚的绳子,而是给你们搭的一个稳当的架子。”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一些:“架子搭得稳,你们才能在上面放心大胆地挂自己的彩灯,唱自己的大戏!”
接下来的七天,穗穗亲自授课。上午,她教他们如何用新法记账,如何快速验货,如何根据成本和销量给新品定价。下午,她带着他们下工坊,亲手操作,讲解每一种酱料的特性。到了晚上,烛光摇曳,她则会讲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你们知道,为什么咱们的一小罐辣酱,能卖得比别家一大罐还贵,还供不应求吗?”她问。
一个年轻的掌柜小声答:“因为……好吃?”
“好吃是根本。”穗穗笑了,“但还不够。靠的是真材实料,是咱们敢拍着胸脯保证,里面没有一颗坏掉的辣椒;是咱们干干净净的工坊,是伙计们洗得发白的手;更是咱们童叟无欺,绝不短斤缺两的承诺!”
她转身,指向墙上新挂上的一幅字,一个苍劲有力的“诚”字。
“五味的招牌,不在京城的御匾,不在皇商的名头,就在这一个字上!谁要是敢砸了它,别怪我穗穗不讲情面,我第一个不饶!”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心潮澎湃,暗暗将这个“诚”字刻进了心里。
培训结束那日,陈三刀扛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夫人,您要的‘巡检腰牌’,我找城里最好的老铁匠打了十块,您看!”
布包一打开,十块锃亮的铜牌呈现在众人面前,每块都刻着五味商会的徽记,背面还有一个不起眼的暗记。
穗穗拿起一块,解释道:“这是我为大家准备的最后一道保险。从下个季度开始,总部会派亲信,拿着这块腰牌,扮作普通客人,去到你们的店里暗访。若是发现欺客、掺假、账目不清等事,轻则扣除当季分红,重则,就地撤换掌柜!”
众人脸色一凛。
穗穗的语气又缓和下来:“我防的不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我防的,是人心经年累月的懈怠。有监督,才有敬畏,才能长久。”
她抛出的最后一招,更是让所有掌柜瞪大了眼睛。这是她从陆明远偶尔读的《管子》里悟出来的道理——“利出一孔,则民不争”。
“我宣布,从今年起,凡分店年利超出定额的部分,掌柜可得三成干股分红,店里的伙计,也有一成的份额,按功劳分配。干得越好,分得越多,上不封顶!”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一个掌柜激动得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问:“夫……夫人,您是说,我们……我们也能当东家?”
“不是东家与伙计的关系。”穗穗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或震惊、或狂喜、或不敢置信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咱们是一条船上的划桨人。船走得快,走得远,船上每一个人,都有光!”
三个月后,省城的新店开张,掌柜正是当初在邻县那个差点被地痞吓退的年轻人,叫李青。他完全按照手册行事,账目清晰,服务周到,连货架的摆放都和总店一模一样。穗穗推出的新品“辣味香囊”,更是一上市就被抢购一空。
更让穗穗惊喜的是,李青竟自创了“试吃留客法”。他在店门口摆了个小碟,凡进店者,都可免费尝一小勺新出的酱料。许多客人本只是路过,尝过之后,无不点头称赞,顺手就买上一两罐。
穗穗得知后,立刻将这个方法写进了手册的修订版,附上李青的名字,推广至所有分店。
年底的总结会上,苏玉棠看着蒸蒸日上的账目,笑着对穗穗说:“你这哪是在管店?分明是在种人。你给他们土壤、规矩和阳光,他们就自己生根发芽,还结出了你意想不到的果实。”
穗穗望向窗外,冬日的暖阳懒洋洋地洒在商会院子里。新来的小学徒正跟着老伙计学称辣椒,老伙计一边教,一边絮絮叨叨地讲着要领,一老一少,笑语不断,一派祥和。
她轻声回应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可我后来才想明白,若连一张结实的渔网都不肯给他们,又怎能指望他们凭空打到鱼呢?”
如今,五味商会的这张网,己经织得细密而坚韧。网上的每一根丝线,都连着一个鲜活的人,一颗跳动的心。风再大,也吹不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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