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刻意避开气味刺鼻的电解车间和污水沉淀池，重点“参观”那些锈迹斑斑、铭牌模糊的旧设备，以及堆积如山、显然很久未处理的固体废料。
鼎鑫的技术副总拿着激光笔，指着那些老旧的设备，语气夸张：
“李主任，您看这些设备，服役年限普遍超过设计寿命，控制系统还是上个世纪的，能耗高得吓人，效率低得可怜。”
李明哲配合地连连点头，面露忧色：“是啊，负担太重了，我们经开区接手后也是有心无力，历史包袱太大。所以亟需鼎鑫这样的巨头伸出援手啊！”
顾以辰全程漫不经心，偶尔用戴着名贵腕表的手指点一点某个锈蚀严重的管道，语气轻佻：“这种废物，早该拆了卖废铁。”
他目光扫过陪同的经开区干部，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桐川这地方，也就山水还能看看。听说你们搞了个宣传片，闹得挺热闹？”
“阮副县长挺出风头啊。”他故意将话题引向阮晴，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和恶意。
李明哲立刻打哈哈岔开：“阮县长负责文旅，宣传片是她分管的。主要还是唐主任执行得力。”
“唐主任…”顾以辰玩味地重复着这个名字，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如同淬毒的针。
“李主任，我昨天的话，不是玩笑。桐川要发展，宏发要新生，总得有人为大局让路。有些人占着位置不干实事，还净添乱，留着就是绊脚石。”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李明哲。
李明哲心领神会，郑重表态：“顾总放心，经开区的发展是第一位的。任何阻碍发展大局的人和事，组织上都会有妥善考量。”
考察结束后的碰头会简短而压抑，双方心照不宣，核心问题——那3000亩地的性质变更和20亿环保债的归属——在公开场合只字未提，但空气中弥漫的交易气息浓得化不开。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唐逸和阮晴耳中。
“他们这是在做戏，为后续造势！”唐逸一拳轻轻砸在办公桌上，眼神锐利如鹰。
“核心环评数据是关键，没有真实数据，我们连质疑他们篡改的依据都没有，更别提阻止那20亿的债务转移！”
阮晴坐在他对面，脸色凝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正规途径被堵死，李明哲防着我们。只能从源头碎片化收集，拼凑真相。”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冷静与决断，“我试试从两条线入手，一是当初参与前期采样的第三方机构，虽然是李明哲指定的，但具体操作的技术人员未必都铁板一块。”
“二是宏发内部，总有些老工程师，对厂子有感情，也清楚真实情况，或许愿意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透露一些‘技术细节’。”
行动立刻展开，过程却异常艰难，阻力重重。
……
阮晴通过私人关系，辗转联系到一位曾参与宏发采样的资深检测员老周。
电话里，老周的声音透着紧张和犹豫：“阮县长…不是我不帮忙，公司有严格规定，所有原始数据记录上交后，我们个人手里不能留存任何副本。”
“而且…宏发这个项目，后来是李主任办公室首接派人来收的原始记录，特别强调了保密纪律…我，我上有老下有小…”
“周工，我理解。”阮晴声音平静，带着安抚，“我不需要你提供完整数据，更不会让你违反规定。只问一个技术问题。”
“你们现场采样时，电解车间废气收集口附近的氟化物瞬时浓度，有没有出现过异常峰值？大概在什么量级？这只是一个很笼统的技术探讨。”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才传来老周压低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有。不止一次…峰值…远超想象…具体…我不能说…”
“但报告上…肯定…不是那个数…”话没说完，电话就被匆忙挂断，只剩下忙音。
阮晴的心沉了下去。老周的话虽然含糊，但己经足够说明问题——数据被大幅篡改弱化了。
然而，这只是一个模糊的指向，缺乏具体数值和证据链。
唐逸则是亲自出面，以“调研历史工艺”为名，避开李明哲的耳目，在厂区一个僻静的旧资料室里，见到了头发花白、戴着厚厚老花镜的陈工。
老人看着唐逸年轻而坚毅的脸庞，又看了看门外，深深叹了口气。
“唐主任…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陈工的声音苍老而疲惫，“厂子…早就被他们掏空了。
“污染？比他们报告里写的，严重十倍不止！那些沉淀池，底下淤积了多少年的废渣，重金属渗滤液早就进了土壤地下水…他们视而不见。”
陈工浑浊的眼中满是痛心：“可是…证据呢？原始运行记录？早就被‘优化’过了。”
“我们这些老家伙，说话没人听，手上也没东西…前阵子，连我在办公室里留的一些老图纸、老数据备份硬盘…都被后勤科以‘清理废旧物品’为由收走了…说是李主任亲自下的指示。”
老人颤抖着手，从抽屉最深处摸出一个用油纸包了好几层、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老旧U盘，塞到唐逸手里，声音压得极低：
“这是我…偷偷备份的一部分…电解槽电流效率与污染物生成关联的原始数据…可能…可能对不上现在的设备了…但规律…规律不会变！”
“拿着快走，以后…别来找我了！”
唐逸紧紧握住那个带着老人体温的微温U盘，如同握住一块烧红的烙铁，沉甸甸的，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拿着这个陈旧、数据格式可能早己淘汰的U盘，唐逸和阮晴回到办公室，心情无比沉重。
陈工的数据碎片化、过时，老周的口述缺乏实证，面对李明哲和鼎鑫即将抛出的、经过权威篡改的环评报告，这些零星的证据如同螳臂当车。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阮晴看着唐逸紧锁的眉头，声音有些干涩。
唐逸将那个小小的U盘放在掌心，目光锐利地盯着它，仿佛要穿透那层塑料外壳：
“不，还有一线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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