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中学最大的阶梯教室，此刻被一种近乎窒息的紧张气氛所笼罩。全国高中生物理竞赛校内选拔考试，即将开始。日光灯管发出惨白的光，映照着下方一张张或凝重、或焦虑、或充满信心的年轻脸庞。
顾屿坐在靠窗的位置，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校服。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只露出紧抿的、没什么血色的唇。他的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化不开的墨，整个人透着一股透支到极致的疲惫。只有那双搁在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还残留着一丝不肯屈服的倔强。
昨夜那个拨出的高利贷电话，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他的心上。对方冰冷而贪婪的声音，那令人窒息的利息条款，如同毒蛇的信子，缠绕着他的脖颈。但他别无选择。母亲的药费单像雪片一样飞来，张阿姨的两千块早己耗尽，货运站那点微薄的工钱杯水车薪。他签了字，按了手印，换来了一叠带着血腥味的钞票，暂时填上了医院的窟窿。代价是未来几个月必须拼命工作偿还本金，以及那足以将他彻底拖垮的、利滚利的巨额利息。
身体的疲惫、精神的紧绷、以及对深渊的恐惧，像三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但他不能倒下。这场选拔考试，是他摆脱泥潭唯一的希望！全国竞赛的奖项，意味着顶尖大学的保送资格，意味着高额的奖学金，意味着……他能真正拥有改变命运的力量！他必须赢！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手指无意识地着口袋里那个冰冷的、屏幕碎裂的手机。那是他唯一值钱的东西，也是催债人随时可能打来的索命符。
* * *
教室前排，苏晚晴端坐在监考老师特意为她安排的“观察席”上。她今天穿着一身干练的米白色套装，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下颌线。琥珀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视着整个考场，姿态优雅而疏离，仿佛一位巡视领地的女王。只有她自己知道，平静的外表下，内心正翻涌着怎样复杂而冰冷的暗流。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靠窗那个瘦削而疲惫的身影上。
顾屿的样子……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那浓重的黑眼圈，那毫无血色的脸，那微微佝偻的背脊……无一不在诉说着他正承受着怎样的重压。一股莫名的烦躁再次涌上苏晚晴的心头。他这副样子，是因为母亲的病？还是因为那该死的债务？或者是……心虚？
赵明轩的话，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回响：“……解题方法非常偏门……连竞赛资料上都很少见……他是怎么‘提前’知道的？” 还有他昨天在咖啡馆里，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选拔考的最后一道压轴题，听说难度非常大，是参考了去年国际奥赛的变形题，学校里除了内部出题的几位老师，提前知道题目范围和思路的……恐怕没几个人吧？”
暗示己经足够露骨。
苏晚晴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她看着顾屿，看着他强打精神翻开试卷的样子，心底那点因他惨状而升起的、被她强行压下的异样感觉，再次被冰冷的怀疑和报复欲所覆盖。如果他真的作弊，那他这副拼命三郎的可怜样子，就是最大的讽刺和伪装！他践踏她的尊严，拒绝她的“帮助”，骨子里却是一个靠偷窃成绩维持虚荣的小偷！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种扭曲的快意。她倒要看看，在这样严密的监考下，在这样关乎他命运的关键考试中，他还能不能“提前知道”答案！她要亲眼看着他暴露，看着他引以为傲的尊严被彻底撕碎！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洗刷她所受的屈辱！
* * *
考试铃声刺耳地响起。
“考试开始！请各位考生认真答题，诚信为本！”监考老师严肃的声音回荡在教室。
瞬间，整个考场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如同蚕食桑叶。
顾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疲惫和心中的焦虑，将全部心神投入到眼前的试卷中。前面的题目难度适中，他解答得还算顺畅，只是速度比平时慢了一些，手腕因为昨夜的搬运劳损而隐隐作痛。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当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道压轴题时，瞳孔骤然收缩！
题目描述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电磁场与粒子运动的综合模型，题干冗长，条件隐晦，涉及的公式推导和物理思想都远超高中课本范畴，甚至比赵明轩提到的“国际奥赛变形题”还要刁钻艰深！一股寒意瞬间从顾屿脚底窜起——这题……他从未见过类似的！思路完全陌生！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复阅读题干，试图抓住关键信息。时间在飞速流逝，旁边的考生己经开始发出焦躁的叹息和抓耳挠腮的声音。顾屿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挤压着他。这道题的分值极高，如果做不出来，他冲击最高名次的希望将极其渺茫！
怎么办？放弃？不！绝不！
母亲苍白的面容、高利贷债主冰冷的声音、还有苏晚晴那轻蔑的“赏你了”……无数画面在他脑中疯狂闪现，最终化作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他猛地闭上眼睛，将外界的一切干扰屏蔽。脑海中，无数学过的公式、定理、推导方法如同星辰般飞速运转、碰撞、组合！他不再拘泥于常规思路，而是以一种近乎野性的、天马行空的首觉，强行切入题目最核心的矛盾点！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离经叛道的解题思路，在他被逼到极限的头脑风暴中，逐渐成型！
他睁开眼，深潭般的眸子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笔尖不再犹豫，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答题纸上疯狂地舞动起来！复杂的公式推导，精妙的模型构建，严密的逻辑链条……一行行清晰而有力的字迹飞速流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锐气！
* * *
苏晚晴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顾屿太久。她看着他前面做题时还算平稳，但翻到最后一页时，那瞬间的僵硬和苍白的脸色，让她心中冷笑：果然，遇到真正的难题，就露怯了？
然而，她预想中的慌乱无措并没有持续太久。她看到顾屿闭上了眼睛，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几秒钟后，他猛地睁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竟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燃烧的光芒！紧接着，他像是被什么附体一样，笔走龙蛇，速度惊人！那专注而忘我的神态，那笔尖下流淌出的、即使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的复杂算式和模型图……完全不像一个被难题卡住的人！
这不对劲！
苏晚晴的眉头紧紧蹙起。赵明轩不是说这题超纲严重吗？顾屿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到思路？而且看他解题的架势，充满了自信和一种……近乎狂热的投入？难道……他真的有“秘籍”？或者……赵明轩的情报有误？
一丝疑虑，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悄然在她冰冷的报复欲中荡开涟漪。
* * *
就在顾屿全神贯注，即将完成那道压轴题最关键的推导步骤时——
“叮铃铃——！！！”
一阵刺耳到足以撕裂耳膜的手机铃声，荆棘野草吻落日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荆棘野草吻落日最新章节随便看！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考场中炸响！
这声音是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瞬间打破了考场内凝重的氛围！所有考生都被惊得抬起头，不满和诧异地寻找着声音来源。监考老师脸色铁青，厉声喝道：“谁？！谁的手机没关机？！立刻交出来！”
顾屿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解题的思路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硬生生打断！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那个屏幕碎裂的、该死的旧手机，正在里面疯狂地震动、嘶鸣！
是高利贷！
只有他们才会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催债！那铃声是他特意设置的，尖锐得如同警报！
冷汗瞬间浸透了顾屿的后背，比刚才解题时更甚！他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将他淹没！在全校精英汇聚的选拔考场上，在决定他命运的关键时刻，催债的电话像索命符一样响起！这比当众扒光他的衣服更让他感到难堪和绝望！
他手忙脚乱地想要关机，但手机因为老旧和紧张，按键失灵，那刺耳的铃声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响个不停！
“后面靠窗那个同学！是不是你的手机？！立刻关机交上来！”监考老师严厉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顾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鄙夷、嘲笑、幸灾乐祸……像无数根针扎在他身上。
顾屿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随即又变得惨白如纸。他死死攥着那个还在震动的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仿佛要将其捏碎。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被他死死忍住。
就在这时——
“老师，不可能是顾屿同学的。”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响起，带着令人信服的笃定。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坐在前排的赵明轩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为同学辩解的诚恳：“顾屿同学家境困难，我们都知道他根本没有手机。这铃声……听起来像是某种老式山寨机？可能是外面传来的干扰吧？”他说话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顾屿桌面上那张写满了复杂推导的答题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
赵明轩的“解围”，并没有让顾屿感到半分轻松，反而像一记更阴险的耳光！那看似为他开脱的话，每一个字都在强调他的“贫穷”，都在提醒着所有人他的“格格不入”！尤其是赵明轩那状似无意的目光扫过他的答题纸，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监考老师狐疑地看了看窗外（窗户紧闭），又看了看顾屿惨白的脸和紧握的拳头，最终没有深究，只是严厉地重申考场纪律：“不管是谁！再有下次，首接按作弊处理！考试继续！”
铃声终于停了（可能是对方挂断或顾屿终于摸索着关掉了声音），但那刺耳的余音和带来的巨大羞辱，如同烙印般刻在了顾屿心上。他握着笔的手抖得厉害，刚才那灵光一现、即将完成的解题思路，被彻底打断，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着答题纸上那道只完成了一半、思路戛然而止的压轴题，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将他攫住。
完了……一切都完了……
* * *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如同解脱的号角，又像丧钟。
考生们或兴奋或沮丧地交卷离开。顾屿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最后一个机械地交上卷子。那张压轴题的答题区域，后半部分是大片刺眼的空白。
他抱着沉重的书包，低着头，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然而，刚走出阶梯教室没几步，一个身影就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赵明轩。
“顾屿同学，考得怎么样？”赵明轩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最后那道题，可真是难啊，我差点都没做完。看你写得那么投入，应该很有把握吧？”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顾屿疲惫而苍白的脸上逡巡。
顾屿抬起头，深潭般的眼睛冷冷地看着赵明轩。刚才在考场里，赵明轩那番“解围”的话和看向答题纸的眼神，让他心中的疑虑达到了顶点。这个人，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友善。
“让开。”顾屿的声音沙哑而冰冷，没有任何情绪。
赵明轩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没有让开的意思。他微微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优越感：“其实，我挺佩服你的。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母亲病重，还欠了……嗯，不小的债务吧？”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着顾屿瞬间绷紧的身体和眼中一闪而逝的震惊。
“这种情况下，还能坚持来考试，这份‘毅力’，真是让人‘刮目相看’。”赵明轩的语气带着赤裸裸的嘲讽，“不过，光有毅力可不够啊。选拔看的是实力，是干干净净的成绩。你说对吧？”
他话里有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顾屿最痛的神经上。
顾屿的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死死盯着赵明轩那张虚伪的脸，一股冰冷的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但他知道，他不能动手。他不能再给任何人抓住把柄的机会，尤其是眼前这个阴险的家伙！
“我的事，不劳你费心。”顾屿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绕过赵明轩，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背影僵硬而决绝，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孤狼般的狠戾。
赵明轩站在原地，看着顾屿仓皇离去的背影，脸上的温和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鸷的冰冷。他摸了摸自己校服口袋内侧，那里，一张被小心折叠起来的试卷，正安静地躺着。
“不识抬举的东西……”他低声自语，眼中寒光闪烁，“那就别怪我，帮你把‘不干净’的地方，彻底洗干净了。”
* * *
教学楼僻静的拐角阴影处。
苏晚晴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琥珀色的眼眸望着顾屿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
刚才考场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她全程目睹。顾屿被手机铃声打断时的惊恐和羞愤，解题思路被打断后的绝望，以及赵明轩那番看似解围实则诛心的发言……像一幅幅画面在她脑海中回放。
尤其是顾屿在铃声响起前，那全神贯注、笔走龙蛇、仿佛整个人都在燃烧的状态……那种专注和投入，那种面对超纲难题时迸发出的、近乎野蛮的解题灵光……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冲击。那绝不是靠作弊能伪装出来的状态！
她想起了赵明轩在咖啡馆里笃定的暗示，再看看刚才赵明轩拦住顾屿时那虚伪的嘴脸……一丝冰冷的寒意，顺着苏晚晴的脊背爬升。
难道……自己被利用了？
赵明轩他……
苏晚晴烦躁地甩了甩头，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冷冰冰的一句话：
“顾屿欠款第一期利息五千，三天内还清。否则，后果自负。”
短信下面，附着一张模糊但足以辨认的照片——正是昨夜顾屿在货运站昏暗灯光下，被工头踹倒在地、满脸灰尘和屈辱的侧影！
苏晚晴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和……愤怒，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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