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星堂口。
一辆黑色的丰田商务车在门口一个急刹,车门拉开,一团东西被粗暴地推了出来,滚在地上。
是乌鸦。
守门的马仔愣了半晌,才认出这个满脸是血,像条死狗一样的人,是他们平日里飞扬跋扈的鸦哥。
“是阿乐先生送鸦哥回来的。”车里,飞机探出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个尽职的快递员,“他还让我给骆驼哥带句话。”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复述。
“管好自己的儿子。不然,下次他帮忙管。”
车门关上,绝尘而去。
东星的龙头骆驼,闻讯从楼上走了下来。他看着被扶进来,己经昏死过去的儿子,脖子上那道清晰的红痕,还有那身被血浸透,却唯独没有刀口的名牌衣服。
他什么都没问。
他走到神龛前,上了三炷香,拜了拜关公。
屋子里的头目们个个义愤填膺,叫嚣着要跟和联胜拼了。
“拼?拿什么拼?”骆驼转过身,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拿你们的西瓜刀,去跟人家的冲锋枪拼吗?”
他挥了挥手,满脸的疲惫。
“西洋菜街,我们不要了。通知下去,东星所有堂口,即刻起,加入九龙工商促进会。”
“大哥!”有人不甘心地喊。
骆驼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时代变了。我们这些老骨头,要么学着低头,要么就等着被人当柴烧。”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阿乐的号码。
“阿乐,是我,骆驼。”
电话那头传来阿乐温和的声音:“骆驼哥,这么晚还没睡?”
“乌鸦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骆驼的声音很平静,“明天,我会亲自带他去给你敬茶赔罪。”
阿乐在那头轻笑了一声。
“骆驼哥言重了。年轻人嘛,火气大,多喝点凉茶就好了。促进会随时欢迎东星的兄弟们,一起为港岛的繁荣稳定做贡献。”
电话挂断,骆驼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东星,己经名存实亡。
刘建明的安全屋里。
他关掉了最后一则关于旺角骚乱的新闻。报道里,警方发言人称这只是一场小规模的商业纠纷,目前情况己经得到控制,市民无需恐慌。
他走到桌前,拿起那本写满了道上各种联络方式的电话本,一页一页,慢慢地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豺狼斗不过猎犬。这条路,走不通。
他拖出一块白板,用黑色的马克笔,在最顶端写下西个大字:天穹安保。
下面,他画出几条线,分别写上:杨天(老板?)、靓坤(武器)、天养生(武装)、蜂巢(基地?)。
他看着白板,点燃了一支烟。
他不再是一个想引爆火药桶的搅局者。
他变回了那个在警校里,面对复杂案情,寻找线索的刘建明。
他要查案。
查一个披着公司外衣,前所未见的,犯罪帝国。
和联胜总堂。
气氛热烈得像在开庆功宴。
九龙十几个大小社团的话事人,今天全都到齐了。他们一个个西装革履,脸上堆着谦卑的笑容,手里捧着刚刚签署的《工商促进会入会协议》,排着队跟阿乐握手。
“乐哥,以后就全靠你照顾了。”
“乐哥真是年轻有为,我们这些老家伙,早就该退休了。”
阿乐保持着他一贯的温和,跟每个人握手,寒暄,仿佛大家真的是一群为了港岛经济共同奋斗的企业家。
飞机站在他身后,看着这群昨天还对“促进会”阳奉阴违,今天就跑来纳头便拜的墙头草,心里对杨先生的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
杀鸡儆猴。
乌鸦就是那只鸡。
现在,整个九龙的猴子,都乖了。
“对了,乐哥,”一个屯门来的堂主,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那个……安保费加三成,是不是……”
阿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依旧亲切。
“昨晚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治安环境,不太好啊。我们请的安保,都是最专业的。专业的服务,自然要收专业的价格。”
他指了指窗外。
“一分钱,一分货。各位老板,赚大钱,总不能连这点小钱都省吧?”
众人连连称是,再没人敢提一个“不”字。
铜锣湾,渣甸街。
陈浩南的牛杂档,今天生意格外冷清。
街坊们路过,只是远远地点点头,不敢再像往常一样坐下来闲聊。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紧张感,像一层油膜,浮在牛杂汤上。
山鸡、包皮几个人,无精打采地坐在旁边的小桌上,谁也不说话。
那辆黑色的道奇挑战者,又来了。
它就停在街对面的老地方。靓坤没有下车,只是降下了车窗,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像是在欣赏一出舞台剧。
周星星这次没扛摄影机,而是搬了张导演椅,坐在车旁,手里拿着个大喇叭。
“A!”他煞有介事地喊了一嗓子。
一辆崭新的宝马摩托车,被人从货车上推了下来,停在牛杂档前。流线型的车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提着一个银色的手提箱,走到无精打采的包皮面前。
“包皮先生?”
包皮愣愣地点了点头。
西装男打开手提箱,里面不是钞票,而是一份文件和一把车钥匙。
“这是杨先生送你的礼物。”西装男将文件递过去,“这辆最新款的宝马摩托,还有这间位于中环的机车主题酒吧,现在都是你的了。你只需要在这份资产转让协议上,签个字。”
所有人都懵了。
山鸡第一个跳了起来:“你他妈什么意思?当我们是要饭的?”
西装男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包皮,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杨先生说,他很欣赏包皮先生的个性。他认为,英雄不该只在街边剪牛杂。”
包皮看着那辆帅到掉渣的摩托车,又看了看文件上那个他做梦都不敢想的酒吧地址,喉结上下滚动,手心全是汗。
“南……南哥……”他求助似的看向陈浩南。
陈浩南没有看他,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街对面车里的靓坤。
靓坤朝他举起一只手,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嘴角的笑容,充满了戏谑。
周星星拿起大喇叭,用一种纪录片旁白的腔调,深情地解说道:“人性的抉择!一边,是清贫但纯粹的兄弟情义;另一边,是触手可及的阶级跃升和物质满足!我们的主角,将如何面对这场来自现代资本主义的灵魂拷问?这是对传统江湖道义最残酷的公开处刑!”
“我……”包皮拿着那支笔,手抖得厉害。
“包皮!你想清楚!”山鸡吼道,“签了字,你就不再是洪兴的人!”
“我只是……我只是想……”包皮看着陈浩南,眼圈都红了,“南哥,我跟了你十几年,我不想一辈子剪牛杂啊……”
陈浩南的心,像是被那把牛刀的刀背,重重地砸了一下。
他沉默了。
他能说什么?他能给包皮一间酒吧吗?他能给他一辆宝马摩托吗?
他不能。他只能让他跟着自己,守着这家小小的牛杂档,守着那份越来越不值钱的,所谓的“义气”。
“签吧。”
陈浩南终于开口,声音嘶哑。
包皮愣住了,山鸡也愣住了。
陈浩南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拿起抹布,用力地擦拭着那口己经擦得锃亮的大锅。
“这是你应得的。签了字,就走吧。以后,别再回铜锣湾。”
包皮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他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然后抓起笔,在文件上胡乱地划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拿起钥匙,跨上那辆崭新的宝马,甚至不敢再看陈浩南一眼,发动摩托,在一阵巨大的引擎轰鸣声中,逃也似的冲出了渣甸街。
靓坤在车里,满意地鼓了鼓掌。
周星星立刻将镜头对准了陈浩南那落寞的背影。
“长镜头!一个完美的背影长镜头!他没有愤怒,没有咆哮,只有沉默!这种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它象征着一个旧时代的英雄,在无法逆转的洪流面前,亲手埋葬了自己的理想!这是悲剧!这是史诗!”
道奇挑战者缓缓离去。
牛杂档前,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山鸡一拳砸在桌子上,眼眶通红。
陈浩南慢慢地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走到档口前,从滚烫的锅里,捞起一碗牛杂,放在桌上。
“吃饭。”他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档口打烊了。
陈浩南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一遍又一遍地,磨着那把牛刀。
刀锋与磨刀石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野兽在咀嚼骨头。
他知道,靓坤的菜单上,包皮只是第一道开胃菜。
而他自己,才是那道主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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