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豚升任万川县副县令的消息,像一缕暖阳穿透新政推行以来的阴霾,在城中百姓间迅速传开。县衙门前的公告栏前,几日来始终围满了驻足观看的人。有挑着担子的货郎特意绕路过来,踮脚望着布告上“河边豚”三个字,与身旁的人感叹:“这位大人可是实打实办事的,当初江霸横行时,是他带着捕快们冲在最前面。如今成了副县令,咱们万川县总算有盼头了!”人群里附和声此起彼伏,连平日里对新政颇有微词的老者,也捋着胡须点头:“只要能让日子好过,新规矩咱也认。”
然而,这份短暂的喜悦并未在空气中弥漫太久。江家府邸的书房内,江湖暃己将自己关了三日。这三天里,他没踏出过房门半步,案上的茶盏换了又凉,铜镜里映出的面容一日比一日阴沉。当他再次推开门时,眼中的偏执与狂躁己褪去,转而沉淀成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仿佛淬了冰的刀锋,藏起了锋芒却更显致命。
他让人备了八色厚礼,亲自登门拜访城中几位同样对新政心存不满的乡绅。李乡绅的宅院深处,几人围坐在梨花木圆桌旁,桌上的清茶袅袅冒着热气,却驱不散满室的阴郁。
“诸位,”江湖暃端起茶盏,重重往桌上一磕,青瓷盏沿与桌面相撞,溅出的茶水在描金桌布上洇出深色的痕,“河边豚如今成了副县令,手握实权,下一步怕是要拿咱们这些‘旧人’开刀了。江家的渔业你们也看到了,被新政折腾得半残,渔船出海要报备,鱼货交易要抽税,再这么下去,咱们这点家底迟早要被他连根掏空!”
坐在首位的李乡绅捻着花白的胡须,眉头锁成个疙瘩,苍老的声音里满是焦虑:“江公子所言极是。只是如今他官居副令,又得徐大人赏识,背后还有知府撑腰,咱们硬碰硬怕是讨不到好,弄不好还会引火烧身。”
江湖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俯身向前,手肘撑在桌面上,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硬碰硬自然不行。但新政推行哪样离得开钱粮?粮仓的粮款、商户的税银,都是他的软肋。咱们只需在‘钱’上做文章……”他的话语混着窗外卷过的秋风,被落叶沙沙声掩了大半,只余下几个乡绅交换眼神时,眼中闪烁的阴狠与贪婪。
此时的河边豚对此毫不知情。他正埋首于县衙的书房,案头堆满了厚厚的卷宗,从集市管理细则到渔船出海章程,每一页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窗棂透进的阳光斜斜落在他肩头,映得发间几缕银丝格外显眼——这是连日操劳留下的痕迹。
江湖霞端着一碗参汤走进来,脚步放得极轻。见他仍在低头疾书,眼下泛着浓重的青黑,心疼得不行,将汤碗放在案边:“忙了三天了,歇会儿吧。身子熬垮了,再多事也办不成。”
河边豚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却在看到她时柔和了几分。他握住她的手,指尖因连日握笔有些发凉:“等理顺了这摊子事就歇。对了,你哥那边……”话未说完便顿住了。自上次在江家争吵后,江湖暃再未踏足他们的住处,连中秋家宴都托病缺席,兄妹间的关系像是被寒冰冻住了一般。
江湖霞叹了口气,拿起他案边的笔搁好:“他性子倔,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你多担待。只是……”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前几日我回娘家给母亲送东西,见他与李乡绅走得极近,还把人请到府里密谈。那些人素来不赞成新政,你还是多留个心眼,别被他们算计了。”
河边豚点头,指尖无意识地着她的手背:“我明白。但他终究是你哥,是江家的人,我仍想找机会与他好好谈谈,毕竟是一家人,总不能一首这么僵着。”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捕快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慌张的禀报:“大人!不好了!城西粮仓的粮款账目对不上,少了足足五百两!负责管账的王书吏卷款跑了!”
河边豚猛地站起身,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粮仓是新政推行的重中之重,粮款更是百姓缴纳的税粮折算而成,关系到春耕种子发放和灾年救济,一旦出问题,不仅新政的信誉会一落千丈,百姓怕是要怨声载道。他抓起官帽扣在头上:“备马,去粮仓!”
粮仓的账房里,十几个账簿摊在长桌上,捕快们正逐页翻查。河边豚亲自拿起最厚的那本流水账,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多处记录的墨迹深浅不一,明显是被人用新墨涂改过,尤其是近一个月的收支,数字衔接处总有细微的破绽。
“王书吏的家查了吗?”河边豚沉声问。
“查了,大人。”一个捕快回话,“家里人去楼空,只余下些破旧家具,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要跑。”
就在这时,一个在粮仓做了二十年的老衙役凑上前来,哆哆嗦嗦地拽了拽河边豚的衣袖,压低声音:“大人,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王书吏前日还跟小人念叨,说最近总有人半夜找他,逼他做假账,他不敢不从,说再这么下去迟早要出人命……”
河边豚心头一沉,握着账簿的手指关节泛白。他让人严守消息,一面派得力手下带两队人分路追查王书吏下落,一面暗中调查与粮仓往来密切的商户。三日后,追查的捕快从邻县带回消息:王书吏在一家破庙里被找到时己昏迷不醒,头上有钝器击打的伤口,随身的账本被撕得粉碎,只从他怀里搜出半块刻着“江”字的羊脂玉佩。
江湖霞得知此事时,正在给水上胭送新做的桂花糕。水上胭近来收敛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样总往县衙跑,只是偶尔会托人送些伤药给河边豚——那是她听说他查案时被刁民推搡弄伤了胳膊。
“霞姐姐,出什么事了?”水上胭见她递糕点的手微微发颤,脸色也白得吓人,不由问道。
江湖霞将玉佩的事一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那玉佩是我哥从小戴到大的,背面还有个‘暃’字,绝不会错。”她望着窗外飘落的桂花,忽然想起前几日回娘家时,看到江湖暃书房里堆着不少陌生的账本,当时母亲说他在查家族生意的亏空,如今想来,那些账本的封皮颜色,竟与粮仓账房的旧账有些相似。
就在这时,水上飞掀帘而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神色凝重:“不好了!河边豚被李乡绅等人堵在县衙门口了!他们拿着状纸,说粮仓亏空是新政管理不善,是副县令监守自盗,要联名上书知府罢免他!”
江湖霞心头一紧,抓起裙摆就往县衙赶。远远便见县衙门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李乡绅站在最前面,手持状纸高声念着,唾沫横飞地喊着:“副县令勾结书吏,中饱私囊!挪用粮款肥己!这样的贪官留不得!”百姓们被煽动,议论声越来越大,连一些原本支持新政的人也开始交头接耳,眼神里多了几分怀疑。
河边豚站在台阶上,青黑色的官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面色平静得不见波澜:“诸位稍安勿躁。粮款之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大家一个交代。若真是我失职,自当领罪,绝不推诿。但谁若想借此污蔑新政,煽动民心,休怪我按律处置!”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让喧闹的人群稍稍安静了些。
“按律处置?”一个声音从人群中炸开,江湖暃拨开众人走出来,手中高高举着那半块玉佩,阳光照在玉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这玉佩是从王书吏身上搜出的,谁不知这是江家之物?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怕是你早就和江家串通好,想借新政之名,掏空万川县的家底吧!”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百姓心上。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打倒贪官”的喊声此起彼伏,连几个老衙役都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维护秩序。江湖霞冲上前,挡在河边豚身前,对着江湖暃含泪喊道:“哥!你怎能血口喷人!他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吗?”
江湖暃冷笑一声,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妹妹,你被他迷昏了头!等江家彻底垮了,看他还会不会对你好!”
河边豚握住江湖霞的手,掌心的温度让她稍稍安定。他的目光扫过躁动的人群,最后落在江湖暃脸上,语气里带着一丝失望:“我知道你对我有怨,对新政不满,但用这种手段污蔑新政,伤害无辜百姓,你良心过得去吗?”
江湖暃被他看得一窒,像是被戳中了痛处,随即梗着脖子喊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百姓的情绪即将失控时,一匹快马从城外疾驰而来,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急促的声响,马上的驿卒高举着一封信,高声喊道:“夔州急报!朱知府有令!”
众人闻声让开一条路。驿卒翻身下马,将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递给河边豚。河边豚拆开一看,脸色骤变,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发抖。密信上写着:王书吏己醒,供出幕后主使为李乡绅,其以家人性命相胁,逼他涂改账目;另牵扯出邻县官员贪腐案,与粮仓粮款外流有关,令河边豚即刻彻查,不得有误。
他将密信递给身旁的县令,县令看完后,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拿下李乡绅!”
捕快们一拥而上,李乡绅尖叫着挣扎:“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是良民!”但当他看到驿卒腰间的知府令牌时,瞬间面如死灰,瘫倒在地。
江湖暃站在原地,如遭雷击。他望着被押走的李乡绅,又看看河边豚手中的密信,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人群里的百姓这才明白过来,纷纷唾骂李乡绅无耻,转而称赞河边豚公正。
然而,河边豚却高兴不起来。他看着失魂落魄的江湖暃,又想起密信末尾那句“江家或有牵涉,需审慎查之”,只觉得心口像是压了块巨石,沉甸甸地喘不过气。
夕阳西下,将县衙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青石板路上,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江湖霞看着丈夫凝重的侧脸,轻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河边豚望着远方的江面,深秋的江水翻涌着暗黑色的浪,一如他此刻的心情:“查。无论牵涉到谁,都要查到底。”
只是他不知道,这场看似平息的风波背后,还有更深的暗流在涌动。那半块玉佩为何会出现在王书吏身上?是江湖暃被李乡绅利用,还是他真的参与其中,想借李乡绅之手扳倒自己?而邻县的贪腐案,又会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万川县拖入怎样的漩涡?暮色渐浓,像一块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了整个县城,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夜色中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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