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河道的密道比想象中宽敞,头顶垂着的钟乳石像倒悬的冰棱,水珠顺着石尖“嘀嗒”滴落,在地上积成星星点点的水洼。钱九举着的灯笼晃悠着,光透过细竹条的缝隙漏出来,在岩壁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一群蹦跳的萤火虫。
“往左拐,这边石质结实。”刘爷爷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杖,杖头包着层铜皮,敲在岩壁上发出“笃笃”的闷响,“当年我爹凿到这儿,发现右侧是松土,怕塌了埋住人,就改了道。”他咳嗽两声,浑浊的眼睛望着前方幽深的暗处,“那会儿没灯笼,就靠月光从石缝里透进来这点亮,凿一阵就得停下来听,生怕外头有动静。”
沈文远扶着岩壁走在最前,指尖划过粗糙的石壁,那里布满深浅不一的刻痕——有的是凿子留下的深槽,有的是钢钎戳出的小圆坑,显然是当年修密道时,石匠们一点一点凿出来的。“这些刻痕很有规律,”他指尖停在一道斜向的深槽上,“像是故意标着方向。”
“是我爹做的记号。”刘爷爷喘着气解释,“他说万一密道太长,记不住路,就跟着斜槽走,准能到浅滩。”老人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这老骨头不争气,走这点路就喘,想当年我爹背着三十斤的凿子,在密道里来来回回走,腰杆挺得比松树还首。”
河边豚跟在后面,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清凉气,像是薄荷混着的泥土味。她低头用灯笼照着脚下,石缝里竟真的嵌着几株薄荷,叶片边缘带着锯齿,被露水浸得透亮,绿得能掐出水来。“这密道里还长薄荷?”她摘下一片,凑到鼻尖闻,清凉中带着点微苦的药香,瞬间驱散了些许困意。
“是我撒的种子。”刘爷爷回头笑了笑,皱纹里盛着暖意,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前几年密道潮,总生小虫子,我去药铺找老郎中讨了把薄荷籽,沿着道撒了一路。别说,还真管用,虫子没了,走这儿也觉得清爽。”他顿了顿,望着薄荷叶片上的露水,“我爹要是还在,准得夸我会办事。”
钱九听得兴起,伸手又摘了片薄荷叶,揉碎了抹在太阳穴上,顿时精神一振:“这薄荷真提神!等出去了,我拿铁锨把这些都移到院子里种着,搭个竹架子让它们爬,夏天纳凉时闻着香,还能摘来做香包——上次胭丫头说想要薄荷香包,这下不用买了。”
走到密道中段,刘爷爷突然停住,用枣木杖敲了敲右侧一道不起眼的石缝——那石缝窄得仅容一人通过,边缘被磨得光滑发亮,显然常有人从这儿钻过。“从这儿钻过去,能到暗礁区的背面。”他喘着气,往石缝里探了探,“漕帮的人精得很,正面守得严,可他们料不到有这处近道,背面是盲区。”
石缝里黑黢黢的,只能看见远处隐约的水光。沈文远先侧身钻了过去,片刻后传来他清晰的声音:“安全,过来吧。”
河边豚跟着钻过去,刚站稳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外面竟是片月牙形的浅滩,滩上铺满了圆润的鹅卵石,大的像拳头,小的如棋子,踩在脚下咯吱作响。远处粮船经过的航标灯在水里晃着,橙黄的光晕一圈圈荡开,像把星星揉碎了撒进河。晚风带着水汽吹过来,拂在脸上凉丝丝的,刚才在密道里憋出的汗意顿时消了大半。
“漕帮的埋伏在对岸的礁石后头。”刘爷爷扶着块凸出来的礁石喘着气,手指向斜对岸——那里的礁石堆黑黢黢的,像蹲伏着一群巨兽,隐约能看见晃动的人影,“他们以为你们会走主河道,守着正面的航标灯呢,想不到咱从浅滩绕过来,正好能抄他们后路。”
钱九蹲在滩上捡了几块扁平的石头,起身往水里扔,石头贴着水面“啪、啪、啪”跳了三下才沉下去,溅起的水花在航标灯光里像碎银。“要不咱在这儿等?”他眼睛发亮,“等粮船过来,漕帮一动手,咱就从背面摸过去,用凿子把他们的船底凿个洞!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别莽撞。”沈文远站在水边,望着远处粮船的影子,月光在他侧脸流淌,“刚才审那个信使,他说靖王的船队也刻着船锚记号,这次截粮船的,怕是靖王亲自带人来了。他们人多,硬拼不划算。”他从怀里掏出那张画着船锚符号的宣纸,借着航标灯的光看,纸角己经被水汽浸得发皱,“这符号在多艘船上出现,说明不是偶然,得查清楚他们的船队布防。”
河边豚正低头看着浅滩的水洼,忽然发现水面上漂着片碎布,伸手捞起来一看,是块绣着金线的绸缎,质地光滑,边缘还沾着点暗红的血迹。“这是……官服上的料子。”她想起那个假信使护腕上的金线绣纹,“巡抚衙门里果然有靖王的人,连官服都敢动。”
刘爷爷摸了摸布片,粗糙的指腹蹭过金线绣的花纹,叹了口气:“不奇怪,靖王在官场盘根错节,去年就听说他把侄女嫁给了巡抚的三儿子,那巡抚向来是‘女婿说啥都对’。这密道当年能保住,也是我爹瞒着所有人,连巡抚都没说。”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呜——”的船笛声,低沉悠长,像头巨兽在水面上低吼,在河面上荡开圈圈涟漪。钱九举着灯笼照过去,河面上隐约出现了粮船的影子,桅杆上挂着的“万”字旗在风里招展,旗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来了!”钱九握紧了手里的火铳,铳身被他得发亮,还刻着个小小的“九”字——那是他爹生前给刻的。他扭头对刘爷爷说:“您往礁石后面躲躲,这儿交给我们。”
刘爷爷点点头,拄着枣木杖往礁石堆深处挪,走几步回头叮嘱:“当心点,漕帮的人手里有弩箭,上次李木匠的儿子就被射伤了腿。”
沈文远抽出软剑,月光在剑身上流淌,像镀了层银,剑穗上的红丝绦随风轻摆。“河边豚,你左我右,绕到他们船尾。”他声音低沉有力,“别硬拼,先摸清他们的人数和武器。”
河边豚的刀也出鞘了,刀光映着她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知道了。”她低头看了眼脚边石缝里的薄荷,伸手摘了片叶子塞进袖口,清凉的香气顺着衣袖往上窜,驱散了些许紧张。
浅滩上,钱九举着火铳,望着水里粮船的影子,突然对躲在礁石后的刘爷爷喊:“等这事了了,咱把密道里的薄荷全移到浅滩来好不好?这儿阳光足,肯定长得旺!”
刘爷爷在礁石后应着:“好啊!等夏天来了,满滩的薄荷开花,香得能飘到对岸去!”
远处的船笛声、风吹芦苇的沙沙声、还有水面上隐约传来的桨声混在一起,而浅滩的鹅卵石上,一片被风吹落的薄荷叶正随着水波轻轻晃荡,像个安静的观众,看着这场夜里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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