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弗利山庄的阳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亿万富翁的热烈，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泳池里的池水晒得波光粼粼。空气中弥漫着修剪整齐的草坪气息和盛开的九重葛的甜香，每一口呼吸都像在吸入液态的黄金。
然而，这座由顾衍亲手安排的、堪称人间天堂的顶级独栋别墅，并未给它的新主人带来丝毫的宁静。
在开拍的前一天，林晚和苏晴正并排躺在泳池边的遮阳伞下，脸上是同款的、写满了“烦恼”的表情，对着视频电话那头的经纪人王姐，进行着一场极其严肃的“工作抱怨”。
“王姐，问题很严重。”苏晴的声音从一副巨大的香奈儿墨镜后传来，语气凝重得像在宣布一场国际危机，“洛杉矶的空气湿度，跟国内完全不是一个量级。我们带来的面膜配方，可能需要根据本地气候进行紧急调整，否则无法达到最佳的补水效果。”
王姐在电话那头的办公室里，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首跳。
林晚在一旁，用一根纤长的食指，指了指头顶那片万里无云的碧空，冷静地补充道，像一个在宣读科学报告的气象学家：“而且，加州的阳光太烈了，UVA指数常年超标，会不可逆地加速光老化。合同里关于‘防晒成本’的那条款，我觉得预算需要追加百分之三十。这不是为了我们自己，是为了保证电影画面的最终质量。”
王姐看着视频里那两张悠闲得仿佛随时会睡过去的脸，又看了看自己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关于好莱坞工会规则和拍摄流程的文件，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股涌上喉头的腥甜压了下去。她己经彻底麻木了。
第二天，《空洞缪斯》正式开机。
好莱坞最顶级的摄影棚，像一座由钢铁和梦想构成的巨大洞穴。高耸的穹顶下，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造型精密的摄影设备和灯光矩阵，如同沉默的巨兽，俯瞰着底下穿梭不息的、来自世界各地的不同肤色的工作人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由效率和金钱混合而成的、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味道。
林晚和苏晴在专属的休息室里完成了妆发，施施然地走进了片场。她们的目光，很快就锁定了场地中央，那个被众人若有若无地隔离开来的男人。
他就是传说中的男主角，三届奥斯卡影帝，方法派表演的活化石——莱昂·万斯。
莱昂此刻正蜷缩在一张破旧的木箱上，身上那件戏服，是一件看不出原色的、破烂不堪的麻布长袍，上面沾满了泥土和可疑的污渍。他头发油腻地纠结在一起，胡子拉碴，眼神空洞而迷离，仿佛灵魂早己抽离了这具躯壳。一股由汗水、尘土和某种不可名状的酸腐气味混合而成的复杂气息，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正在“体验”角色。为了完美诠释片中那个一无所有的流浪诗人，据说他己经连续一周没有洗澡，每天只靠一片干面包和清水维生。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若无睹。当林晚和苏晴这两道绝美的身影从他面前走过时，他的眼皮甚至都没有抬一下。在他眼中，这两个即将与他对戏的女主角，不过是两件会移动的、漂亮的、与他无关的道具。
午餐时间，剧组巨大的餐车准时开到片场。标准的好莱坞式自助，沙拉、三明治、烤鸡胸、各色水果，丰盛而健康。但林晚和苏晴只是各自端着餐盘，看着那些看起来就寡淡无味的食物，秀气的眉头便不约而同地紧紧蹙起。
而不远处的角落里，莱昂·万斯从他那破烂的戏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又干又硬的黑面包，又拿出了一瓶最普通的矿泉水。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一口面包，一口清水，眼神依旧空洞，继续用肉体感受着角色的饥饿与孤独。
林晚和苏晴看着自己餐盘里那几片可怜的生菜叶子和一块看起来就柴得像木头的鸡胸肉，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个正在进行苦修的“丐帮”影帝，对视了一眼。
她们不约而同地，轻轻地，将手中的餐叉，放回了餐盘里。
“朱利安。”
苏晴的声音清脆而优雅，她对着不远处那个正端着一杯咖啡、满脸络腮胡的鬼才导演朱利安·罗斯，招了招手。
朱利安饶有兴致地走了过来，他那双深邃的蓝色眼睛里，闪烁着一丝玩味的光芒。
“朱利安，”苏晴的表情严肃得像在进行一场哲学辩论，“我们认为，这样的午餐，无法激发我们对‘空虚’的理解。”
朱利安的眉毛挑了一下，显然被这个闻所未闻的论调勾起了兴趣。
林晚接过话头，开始冷静地、条理清晰地，向这位好莱坞的顶级大导，输出她们早己升华过的、国际版的“花瓶美学”。
“要演绎出对物质世界的终极蔑视，首先，必须要立于物质世界的顶峰。”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的角色是‘缪斯’，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祇。只有品尝过最顶级的鱼子酱，才能真正理解，它的咸味与路边摊上普通的咸鱼干，在‘咸’这个本质上，并无任何区别；只有睡过最昂贵的丝绸，才能切身体会到，它与一块普通棉布在触感上的虚无差异。”
她顿了顿，看着朱利安那双越来越亮的眼睛，做出了最终的、也是最致命的总结陈词。
“所以，为了艺术，为了能更深刻地理解‘空洞’的内核，我们要求，剧组为我们提供的餐饮标准，必须即刻、马上，提升至米其林三星水平。”
这番堪称形而上学的歪理邪说，像一道来自异次元的惊雷，劈在了整个好莱坞精英团队的脑门儿上。
王姐在一旁听得两眼发黑，差点当场掐人中自救。
然而，鬼才导演朱利安，非但没有发怒，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竟爆发出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近乎狂热的光芒！
“我的天……”他喃喃自语，看着眼前这两个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东方美人，仿佛在看两件完美的、活生生的艺术品，“这……这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行为艺术！用最奢华的物质，去探寻最极致的虚无！太棒了！太他妈的棒了！”
他猛地一拍手，转头对着身后早己石化的制片人，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下达了指令：“听到了吗？立刻！联系洛杉矶最好的那几家餐厅！让他们把菜单发过来！从今天起，这两位缪斯的餐点，必须由他们专门提供外送！”
于是，好莱坞的片场，出现了有史以来最诡异、最割裂的一幕。
一边，是德高望重的奥斯卡影帝莱昂·万斯，正像个真正的流浪汉，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面容枯槁，眼神执着，一口一口地啃着他那块象征着人间苦难的干面包。
而在他的对面，不过几十米远的地方，一张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被临时支起。林晚和苏晴正姿态优雅地相对而坐，由专人伺候着，品尝着刚刚从市中心空运来的、还带着海洋气息的冰镇生蚝，和一份由米其林大厨亲手烹制的、散发着香气的顶级菲力牛排。
莱昂·万斯抬起了头。
他看着那两个女人，看着她们手中那闪着寒光的银质刀叉，看着那盘中鲜红的、还在微微渗出肉汁的牛排。
他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除了角色之外的、一种真实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的迷茫与困惑。
他信奉了一生的、引以为傲的、那套名为“为戏受苦”的表演圣经，在对方这套闻所未闻的、名为“为戏享受”的异端邪说面前，第一次，显得如此的苍白，如此的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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