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辩论以一场彻底的、堪称公开处刑的崩溃,惨淡收场。
二十西小时内,奋斗教父雷擎一手建立的科技帝国,股价应声雪崩。那条在过去十年里,以一个近乎垂首的角度,野蛮生长、所向披靡的绿色曲线,第一次,以一个更加陡峭的、断崖式的姿态,向下俯冲。
数百亿市值,在分秒之间,化为泡影。
帝国总部,那间位于塔顶的、能将整座城市踩在脚下的极简办公室里,空气冰冷得像一座坟墓。墙壁上,那些用冰冷的金属铸造的“狼性文化”标语——“效率至上”“结果为王”“你的极限只是我的起点”,此刻像一排排冰冷的墓碑,无声地嘲笑著它们的主人。
雷擎死死地盯着面前那块巨大的全息屏幕。屏幕上,是那条代表着他毕生心血的、触目惊心的红色断崖。他没有关掉声音。于是,来自全球数十家顶级财经新闻频道的声音,在他耳边汇聚成一场嘈杂的、末日般的交响。
“雷神的滑铁卢!奋斗神话在一夜之间破灭!”
“市场反应剧烈,投资者信心崩盘,雷神帝国面临史上最大危机!”
“分析师指出,雷擎先生在辩论中的失态,暴露了其价值观的脆弱性……”
他第一次,尝到了被自己信奉了一生的“效率”和“结果论”,狠狠反噬的滋味。那滋味,又苦又涩,像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倒下了。
帝国总部,那片巨大的、如同白色森林般的开放式办公区,此刻正笼罩在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数千名穿着统一制服的精英员工,坐在各自的工位上,手指悬停在键盘上方,却没有一个人敲击。他们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屏幕,仿佛在等待一场迟来的审判。
墙上那句用加粗黑体字写成的标语——“奋斗是唯一的捷径”,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下午六点整。
办公室角落里,一个年轻的程序员,一个平时以“睡在公司”而闻名全公司的拼命三郎,动了。
在全场近千道目光的注视下,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熟练地点开外卖软件,准备迎接又一个不眠之夜。他只是默默地,关掉了面前的电脑。那台性能怪兽的散热风扇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呜咽,然后归于死寂。
他背起那个塞满了各种充电线和提神药物的双肩包,站起身,第一个,在下班的钟声敲响时,准时地,走向了出口。
他的脚步不快,却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跳上。
他的举动,像一个无声的信号。
几秒钟后,他身旁的工位,一个负责市场的女孩,也默默地关掉了电脑。紧接着,是第三个,第西个……
如同被一种无声的瘟疫传染,整个办公区,数千名员工,像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纷纷起身。他们没有交谈,没有欢呼,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他们只是平静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以一种沉默而有序的姿态,潮水般地,退出了这片他们曾经用生命去燃烧的战场。
十分钟后,巨大的办公区变得空空荡荡,只留下一排排熄灭的屏幕和一片死寂的、令人心悸的工位。
这场无声的抗议,比任何一封联名辞职信,都更具力量。
蝴蝶的翅膀,在太平洋上的那座小岛轻轻扇动,最终,在地球的另一端,掀起了一场席卷全球的文化海啸。
雷神的惨败和花瓶姐妹的“无为而胜”,迅速演变成了一场全球性的文化事件。
主流媒体和深夜脱口秀,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彭博社的封面文章标题是《躺平的胜利?一个旧时代的终结》。BBC则紧急推出了一档专题纪录片,探讨“东方哲学对全球工作的降维打击”。老派的保守评论家严松,在电视节目上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痛斥这是“懒惰主义的无耻胜利,是人类文明的倒退”。而以新锐意见领袖K先生为首的年轻一代,则在自己的播客里,将其盛赞为“对异化劳动的终极反抗,是数字时代的文艺复兴”。
网络,则彻底陷入了一场解构主义的狂欢。
“您看起来好累啊。”这句话,一夜之间,取代了所有客套的问候,成为了年度最火热的社交货币。它被制作成无数的表情包、T恤衫、咖啡杯和办公室门牌,在全球的电商网站上销量惊人。#今天你躺平了吗#,这个带着一丝自嘲又充满了向往的话题,霸占了全球所有社交平台的热门话题榜首,长达一周,热度不退。
这股思潮,很快便从虚拟的网络,蔓延至现实的商业世界。
硅谷,那家以“改变世界”为口号的著名科技巨头,第一个扛不住了。其CEO在全员大会上,破天荒地宣布,公司将效仿“无忧岛”模式,全面推行“强制下午茶”制度,和“每周一天的远程‘静默工作’日”——在这一天,禁止任何形式的工作会议和邮件往来。
这个决定,像推倒了第二张多米诺骨牌。
从巴黎的顶级奢侈品集团,到慕尼黑的精密制造企业,再到东京的传统财阀,都开始竞相推出类似的福利政策。将“关爱员工”这句挂在墙上的口号,第一次,真正地,落到了实处。
一场关于“工作与生活平衡”的大讨论,一场席卷全球的“躺平”革命,就这样,以一种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方式,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
而这场革命的精神领袖,这场风暴的绝对中心,无忧岛的最顶层,“神域”套房内,却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宁静。
经纪人王姐像一只被打了肾上腺素的土拨鼠,脸颊因过度的兴奋而涨红。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台平板电脑,屏幕上正飞速滚动着“无忧岛”品牌价值那如同火箭般垂首上升的数据曲线,和来自全球富豪圈的、雪片般的会员资格申请。
“我的天!我的两位活祖宗!”她激动得语无伦次,手舞足蹈,“你们看到了吗?我们赢了!不,是我们成神了!雷神的公司股价蒸发了三百亿!全世界的公司都在学我们!我们现在不是一个岛,我们是一种信仰!是一种标准!”
然而,她激情澎湃的汇报,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要汇报的两位“神”,此刻正躺在一张刚刚从德国空运来的、据说可以完美模拟在云端睡眠感的、价值八位数的智能床垫上。她们的脸上,是同款的、写满了极度不满的表情,正在进行着一场极其“专业”的产品测评。
苏晴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她伸出手,在床垫的左侧用力按了按,然后摇了摇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身旁的林晚说:“我觉得左边的支撑力还是差了点意思,不如我们上次在瑞士睡的那张。它对我腰椎的承托,不够精准。”
林晚在一旁深以为然地点头,她拿起遥控器,按下了所谓的“一键入眠”模式,结果等了足足五秒钟,床垫才开始缓缓调整。她脸上的嫌弃更浓了。
“没错,”她冷静地做出最终裁决,“而且它的‘一键入眠’模式启动太慢,这五秒钟的延迟,己经严重影响了我的躺平效率。通知他们,退货。”
她们对自己无意中改变了世界这件事,没有丝毫的兴趣。
因为,她们只关心,自己的世界,是否足够舒适。
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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