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名字里带个“口”字,实际上却是一条长达十数里、被两座刀劈斧削般的山崖夹在中间的狭长通道。
这里的风,有自己的脾气。
它们从北方一望无际的荒原上,裹挟着沙砾和狼嚎,灌进这条天然的风道里,互相冲撞、撕扯,最后变成一种尖锐的、如同鬼哭般的呼啸,日夜不休。
寻常的商队,宁愿绕行百里,也不愿从这里经过。
但对某些人来说,这鬼哭狼嚎的风,却是最好的掩护。
林默和他麾下的五十头“狼”,己经在这里,潜伏了两天两夜。
他们就像是长在了这片荒凉土地上的石头和枯草,没有声音,没有气息,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们吃的是最硬的肉干,喝的是清晨从叶片上收集的露水。他们用一种特制的、由赵狗蛋调配的、气味刺鼻的草药汁液涂抹在身上,掩盖住活人的气息,让自己闻起来,更像这片土地的一部分。
林默的胳膊还用夹板吊着,但他的眼睛,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趴在一处被风化的岩石后面,手里拿着一根炭笔,在一块磨平的木板上,不停地画着,修改着。
他画的,不是地图。
是捕兽夹。
一个,为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生,量身定做的,巨大而又精密的捕兽夹。
“百夫长,”李西,那个视力最好的斥候,像一只壁虎般从远处的山脊上滑了下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林默身边,“来了。三十二辆大车,护卫约莫一百二十人。看样子,都是硬手。”
林默点了点头,没有抬头。
“燕人呢?”
“在口子另一头,约莫二十骑。带头的是个独眼龙,腰上挂着燕军千夫长的狼头牌。”
“很好。”林默在木板上,画下了最后一个记号,“传令下去,各就各位。记住,没有我的信号,哪怕是天塌下来,谁也不准动。”
李西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狂热。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又像一阵风般,消失在了岩石的阴影里。
……
半个时辰后,一支长长的车队,缓缓地驶入了黑风口。
车轮,碾在沙砾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山谷里,显得格外刺耳。
车队的首尾,都由一队队骑着高头大马、身披精良皮甲的护卫护送着。他们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腰间的佩刀,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些人,不是兵,但比大多数的兵,更像兵。
他们是张家豢养的,私兵。
车队行至山谷中央的一片开阔地,停了下来。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从最华丽的一辆马车上跳了下来,对着山谷的另一头,扯着嗓子喊了几声燕人的土话。
很快,二十多骑燕人,便从风沙中现身。
为首的独眼龙千夫长,翻身下马,大笑着,和那管事热情地拥抱在一起,熟稔得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双方开始验货。
一箱箱的劣质铁料被打开,而在铁料之下,藏着的,却是一捆捆打磨锋利的箭簇,和一袋袋精炼过的私盐。
这些,在北境,都是足以让燕人战斗力倍增的,战略物资。
“哈哈哈,王管事,你们张家,办事就是敞亮!”独眼龙满意地拍了拍一袋私盐,“等我们大王攻破了镇北关,头功,一定是你们张家的!”
王管事也陪着笑,从怀里掏出一份礼单:“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您在雄狮王面前,为我们家主,多多美言几句。”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谁都没有发现,就在他们头顶两侧的山崖上,正有五十一双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在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林默,就趴在离他们最近的一处峭壁之上。
他手里,没有弓,也没有刀。
只有一块,小小的、磨得光滑的铜镜。
他在等。
等风,等一个最完美的时机。
交易,很快就完成了。
燕人开始将货物,搬上自己的马背。
张家的护卫们,也开始清点从燕人手里换来的金银和皮毛。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满载而归的、松懈的喜悦。
就在这时。
一阵狂风,毫无征兆地,从山谷的入口处,呼啸而过。
卷起了漫天的沙尘。
林默的眼睛,猛地一亮。
就是现在!
他手中的铜镜,微微一晃。
一道微不可查的、如同星芒般的光,一闪而过。
下一秒。
“咻!”
一声尖锐的、仿佛能刺穿人耳膜的破空声,从山谷的东侧,骤然响起!
一支特制的、尾羽上绑着响哨的鸣镝,带着凄厉的啸音,从天而降!
它的目标,不是任何人。
而是那独眼龙千夫长,刚刚放到马鞍旁的一袋金子!
“噗嗤!”
鸣镝精准地,射穿了鼓鼓囊囊的钱袋。
金灿灿的金饼,混着一些银稞子,像天女散花一样,洒了一地。
所有人都愣住了。
独眼龙千夫长,更是勃然大怒。
“谁?!”
他猛地回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但,还没等他看清楚。
“咻!”
又是一声凄厉的啸音,从山谷的西侧,响了起来!
这一次,目标,是那个王管事脚边,一箱刚刚点算好的皮毛!
同样的精准,同样的刁钻。
名贵的狐皮,被箭矢带着,飞上了半空,又洋洋洒洒地落下。
这一下,所有人都懵了。
东边一箭,西边一箭。
这是什么情况?
独眼龙千夫长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那只独眼里,闪过一丝暴戾和猜忌。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弯刀,看向了对面的王管事。
“王管事,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管事也懵了,他看着自己这边散落一地的皮毛,又看了看对面那洒了一地的金子,脸色惨白。
“不……不是我!我没有!”
“不是你?!”独眼龙狞笑一声,“这山谷里,除了你我的人,还有谁?你想黑吃黑?!”
“我没有!是你!是你的人想赖账!”王管事也急了,指着独眼龙,尖声叫道。
误会,猜忌,和贪婪,像三颗毒种子,在这一瞬间,被同时种下,然后,疯狂地生根发芽。
双方的护卫,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兵器,互相怒视着,气氛,剑拔弩张。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林默,依旧静静地趴在峭壁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缓缓地,举起了那只还能活动的右手。
然后,轻轻地,做了一个……“切割”的手势。
这是,狩猎开始的信号。
“咻!咻!咻!咻!”
五十张早己蓄势待发的硬弓,同时发出了死神的低语。
箭雨,没有像“一线天”那次一样,铺天盖地。
这一次的箭,很稀疏。
但每一支,都像一条最毒的蛇,精准地,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独眼龙千夫长,正指着王管事怒骂。一支冷箭,从他完全没有防备的侧后方,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他的后心。他脸上的愤怒,凝固成了极致的错愕,然后,首挺挺地倒了下去。
王管事,正尖叫着辩解。一支狼牙箭,从一个诡异的角度,穿过了他身前护卫的缝隙,精准地,射穿了他的咽喉。
双方的头领,在同一时间,被瞬间格杀!
这一下,就像往一锅滚油里,扔进了一块冰。
整个山谷,彻底炸了!
“夏狗杀了我们头领!杀了他们!”
“燕人蛮子背信弃义!跟他们拼了!”
失去了头领,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搞蒙了的双方人马,将所有的愤怒和恐惧,都发泄到了对方的身上。
他们红着眼,嘶吼着,像两群疯狗一样,互相冲撞,撕咬在了一起。
一场完美的、由猜忌和死亡导演的……
内讧。
而真正的猎人,则隐匿在黑暗之中,冷静地,收割着生命。
林默的五十头狼,散布在山谷两侧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才是这场狩猎,真正的主宰。
他们从不正面交锋。
他们只是用最刁钻的角度,射出最致命的冷箭。
一个正在酣战的张家护卫,感觉后颈一凉,便永远地失去了知觉。
一个刚刚砍倒对手的燕兵,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支箭,便从他的眼眶里,钻了进去。
死亡,变得廉价而又高效。
这不是一场战斗。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林默没有再下达任何指令。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下方那片由他亲手制造出来的人间地狱。
看着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张家私兵,和凶悍残暴的燕人蛮子,在互相的刀剑下,像割草一样倒下。
他的心里,没有快意,也没有怜悯。
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北境寒冬般的……
平静。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只会用弓箭,猎杀野兽的猎户之子了。
他,己经学会了,如何用人心,用欲望,用猜忌,来猎杀……
比野兽,更危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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