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块被墨汁浸透了的、密不透风的黑布，蛮横地盖了下来。
雪，下得更大了。
鹅毛般的雪片，在狂风的裹挟下，像无数把锋利的、没有实体的小刀，疯狂地抽打着行进中的五十一个黑影。
这里是燕山山脉的腹地。
是大夏国地图上，一片被刻意留白的、代表着未知与死亡的区域。
五十一个人，五十匹马。
马蹄，都被厚厚的棉布包裹着，踩在没过膝盖的积雪上，只发出沉闷的，“噗嗤噗嗤”的声响。
没有人说话。
队伍里，只有风雪的咆哮，和马匹那不堪重负的、粗重的喘息声。
林默，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没有骑马。
他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厚厚的积雪中，为身后的队伍，趟开一条路。
他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伪装斗篷，与身后的那片雪原，几乎融为一体。如果不是他呼出的那口长长的白气，你甚至很难发现，那里，有一个活物。
他的脸，被冻得发紫。嘴唇，干裂得像龟裂的土地。
但他那双眼睛，却比天上的寒星，更亮。
他像一头经验最丰富的老狼，在用一种最原始，也最可靠的方式，辨别着方向。
——看风，闻雪，听山。
他身后的那五十头“狼”，也以同样的方式，沉默地，跟随着。
他们像一群幽灵，在这片连飞鸟都不愿涉足的、白茫茫的死亡之地，悄无声息地，行进着。
两天。
整整两天两夜。
他们几乎没有合过眼。
饿了，就从怀里掏出又冷又硬的肉干，混着雪，咽下去。
渴了，就抓一把雪，塞进嘴里。
困了，就用匕首，在大腿上，划一道浅浅的口子，用疼痛，来刺激自己那早己麻木的神经。
这是，一场对人类生存极限的，残酷考验。
也是林默，为他们上的，最后一堂课。
一堂，名为“生存”的课。
一个合格的斥候，或许懂得如何追踪，如何隐藏。
但只有，一个能在这种绝境里，将自己也变成一头野兽的斥，候，才有资格，成为他林默的兵。
第三天，黄昏。
当队伍里，最后一个士兵，都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尽的白雪和寒冷，逼疯的时候。
林默，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整个队伍，瞬间，像一尊尊被冰雪凝固的雕像，停在了原地。
“到了。”
他的声音，很轻，嘶哑得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但这两个字，却像一针最猛烈的强心剂，注入了每个士兵那早己疲惫不堪的身体里。
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他们，到了。
粮仓山。
……
林默，趴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举着那支从不离身的千里镜，观察着下方那座灯火通明的山谷。
粮仓山，与其说是一座山，不如说，是一个由三座小山，合抱而成的、天然的避风谷。
谷内，密密麻麻地，搭建着上百顶燕人的帐篷。
无数的牛羊，被圈在巨大的栅栏里，像一片片蠕动的云。
而在山谷的最深处，是十几座用巨木和夯土搭建而成的、如同小山包一样的，巨大粮仓。
五百名黑狼部的精锐，就驻扎在这里。
他们的戒备，并不算松懈。
山谷的入口和出口，都设有明哨和暗哨。一队队的巡逻兵，牵着猎犬，在营地里，来回穿梭。
在他们看来，这里是大燕的腹地，固若金汤。
那些软弱的夏人，绝不敢，也绝不可能，深入到这里。
他们唯一需要防备的，是草原上那些，可能会眼红他们这批物资的，其他部落的饿狼。
他们，从未想过。
有一群，比草原狼，更饥饿，也更致命的狼，己经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他们的咽喉前。
“头儿，怎么办？”
李西，也趴在林默身边，看着下方那如同铁桶一般的营地，头皮有些发麻。
五百人。
而且是黑狼部最精锐的战士。
而他们，只有五十人。
五十个，连着赶了两天两夜山路的，疲兵。
这，根本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这是，拿鸡蛋，去撞石头。
“强攻，是找死。”林默放下了千里镜，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
“那……”
“等。”
又是这个字。
一个，让李西感到心安，又感到敬畏的字。
“等什么？”
“等他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林默的眼睛，微微眯起，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头猎物身上，每一处可能的弱点。
“他们的巡逻队，一个时辰，换一次岗。换岗的时间，是在午夜。那个时候，旧的巡逻队，最疲惫。新的巡逻队，最松懈。”
“他们的粮仓，是用松木搭建的。外面，刷了防火的桐油。但是，为了通风，粮仓的顶部，都留了气窗。”
“他们的战马，都集中在营地的西侧。那里，地势最低，也最潮湿。马，不喜欢那种地方，夜里，会睡不安稳。”
林默的声音，很慢。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用那双眼睛，在这短短半个时辰里，观察到的，最细微的细节。
李西，和其他几个凑过来听的斥候小队长，己经彻底呆住了。
他们看着林默，像在看一个怪物。
这些东西，他们也看了。
但他们看到的，只是营地，只是哨兵，只是粮仓。
而林默看到的，却是……
破绽。
一个个，隐藏在敌人那看似无懈可击的防御之下，致命的破绽！
“今晚，子时。”
林默收回目光，从怀里，拿出了那张简易的地图，和一小截炭笔。
“我们的任务，有三个。”
他在地图上，画了三个圈。
“第一，马。我要你们，用一切办法，让他们的战马，在子时，彻底乱起来。”
“第二，粮仓。我要那十几座粮仓，在同一时间，从里面，烧起来。”
“第三……”
他的笔尖，重重地，点在了山谷正中心，那顶最大，也最华丽的，黄金帐篷上。
“……‘跛子’帖木儿的，脑袋。”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些，己经被他彻底折服的兵。
“我们，不是来打仗的。”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如同狼一般的弧度。
“我们，是来收债的。”
“收，那笔欠了我们望北镇，欠了我们大夏北境数十万冤魂的……”
“……血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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