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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烂疮

小说: 北境藩王   作者:庙堂铁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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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陈谦的亲兵,并没有给林默带来任何想象中的优待。

没有更好的伙食,没有更轻的操练。恰恰相反,他的日子,比在新卒营时更苦,也更累。

亲兵营的操练是新卒营的数倍,除了刺枪,还有刀盾、格斗、负重越野,甚至是如何在战场上给伤员包扎止血。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像一头沉默而精悍的野兽,他们流的汗比说的话多,兵器碰撞的声音是他们唯一的交谈。

而林默的第一个任务,既不是操练,也不是巡逻。

是擦甲。

陈谦把他带到营房后的一个小仓库里,指着架子上那副布满划痕和凹陷的黑色铁甲。

“这是我的甲。”陈谦说,“每天操练完,你就来这里,把它擦干净,上好油。我要它在任何时候,都能亮得像一面镜子。”

说完,他就走了。

留下林默一个人,面对着这副冰冷的、散发着血腥和铁锈味的盔甲。

这是一种羞辱吗?

林默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是校尉的命令。

他拿起一块粗布,一罐黑乎乎的保养油,开始干活。

他干得很仔细,很专注,就像以前在山里鞣制一张上好的狐皮。他先用粗布,一点一点地,擦去盔甲上凝固的泥土和暗红色的血渍。然后,再用一块软布,蘸上保养油,均匀地涂抹在每一片甲叶上。

他的手指,抚过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

胸甲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几乎将甲片劈开。他可以想象,当初那一刀,是何等的凶狠,而穿着这副盔甲的人,又是如何死里逃生。

左肩的护膊上,有三个并排的、深陷的箭孔。那是燕人的三棱破甲箭留下的,和射死那个燕兵百夫长的箭,一模一样。

还有无数细小的、如同蛛网般的划痕,遍布盔甲的每一个角落。

每一道伤痕,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场血战,一个故事。

林默擦着擦着,心里那点可能存在的屈辱感,渐渐消失了。

他仿佛能透过这副冰冷的铁甲,看到那个叫陈谦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在尸山血海中冲杀、搏命。

他开始明白,陈谦让他擦的,不是一副盔甲。

而是一部用血与火写成的,关于战争和生存的历史。

他擦得更用心了。

几天后,一个身材高大、面容黝-黑的老兵走了进来。他是陈谦的亲卫队长,叫石大夯,人如其名,壮得像座小山。

他看了一眼林默,又看了看那副被擦得乌黑发亮的盔甲,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子,手艺不错。”石大夯的声音瓮声瓮气的,“校尉说你是个好苗子,我还不大信。现在看来,至少你还有点耐性。”

林默没有说话,只是停下手里的活,站了起来。

石大夯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扔了过去。

“拿着。”

林默接住,打开一看,是一只还冒着热气的烧鸡。

“校尉赏你的。”石大夯说道,“别跟其他人说。咱们亲兵营,不兴搞特殊。但校尉说了,你是头还在长身子的狼崽子,得多吃点肉,才能长出更利的牙。”

林默看着手里的烧鸡,愣住了。

这是他家破人亡之后,第一次闻到如此的肉香。

他的喉咙动了动,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吃吧。”石大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吃完了,跟我去个地方。校尉让你跟着去听听。”

林默三下五除二地把那只烧鸡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上的肉丝都没放过。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和寒冷。

他跟着石大夯,走出了仓库。

他们没有去校场,也没有去营房,而是来到了军寨后方的一片空地。

这里,堆放着一箱箱的军械和粮草。几个军需官模样的人,正围着陈谦,满脸堆笑,不停地哈着腰。

“陈校尉,您看,这批粮草,我们是快马加鞭给您送来的。绝对没有半点耽搁!”一个胖得像弥勒佛的军需官说道。

陈谦面无表情,他走到一个打开的粮袋前,随手抓起一把米。

那米,色泽发黄,里面还掺杂着不少沙子和干瘪的谷壳。

“这就是你们送来的‘军粮’?”陈-谦的声音很冷。

胖军需官脸上的笑容一僵,赶紧解释道:“哎呀,校尉大人,您是知道的。今年北地大旱,收成不好。朝廷……朝廷的粮仓也不宽裕啊。能有这些,己经是不错了。弟兄们,有的吃就不错了,总比饿着肚子强嘛,您说是不是?”

陈谦没有说话,他只是把手里的米,一点点地,从指缝间漏下。

他又走到一排兵器架前,随手拿起一柄环首刀。他屈指一弹,刀身发出一阵沉闷的、如同破瓦片一样的声音。

“这刀,也是朝廷府库里出来的?”

“这……这是城里最好的铁匠铺打的……”

“是么?”陈谦冷笑一声,他握住刀柄,猛地一折。

“咔嚓!”

那柄看起来还算崭新的环首刀,应声而断,断口处露出的,是满是杂质的、灰黑色的劣铁。

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这就是你们拿来,让我们去跟燕人拼命的家伙?”陈谦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砸在众人心上。庙堂铁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陈校尉,息怒,息怒啊!”胖军需官吓得满头大汗,差点跪了下去,“这……这事儿不赖我们啊!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上面的条子递下来,说……说这批军需,要先紧着京畿卫戍大营那边送。我们……我们也没办法啊!”

“京畿卫戍大营?”陈谦的眼睛眯了起来,“他们守着天子脚下,守着那些国公侯爷的豪宅,连根燕人的毛都见不着,他们要这么多军需做什么?拿去喂狗吗?”

“这……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陈谦猛地一脚,踹在胖军需官的肚子上,把他踹得像个皮球一样滚了出去。

“我来告诉你!”陈谦的声音,如同冬日的寒风,“你们把好粮食,好兵器,都送给了那些盘踞在京城的世家大族!送给了那些只会在陛下面前争宠,在背后倒卖军械、侵吞军田的国之蛀虫!然后把这些连猪食都不如的玩意儿,送来给我们这些在北境流血拼命的兵!”

“你们是想让我们就用这些沙子米和破铜烂铁,去挡住燕国那三十万虎狼之师吗?!”

陈谦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一股滔天的怒火。

林默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

他第一次,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了比他自己的仇恨,更加深沉,也更加绝望的愤怒。

他忽然明白了。

为什么望北镇会被屠戮。

为什么他爹娘会死。

不是因为燕人太强。

而是因为,大夏,这个他曾经以为是靠山的国家,从根子上,就己经烂了。

皇帝,不过是个坐在龙椅上的傀儡。真正掌控这个国家的,是那些被称为“世家”的庞然大物。他们像一群贪婪的蛆虫,附着在大夏这具日渐衰弱的身体上,疯狂地吸食着它的血肉。

北境的战事,对他们来说,不是国难,而是一门生意。

他们卖官鬻爵,倒卖军需,甚至暗中和敌人勾结。只要能换来金银,他们可以把一切都卖掉,包括边境上千千万万百姓的性命。

陈谦,还有像他一样的人,就是被推在这烂疮的最前沿,用自己的血肉,去抵挡外来的刀锋,同时还要忍受着从内部不断啃噬的剧痛。

“碎鼎时代……”

林默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个词。

他以前不懂,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天下,会碎成三块,打了近百年。

现在,他懂了。

大夏,病入膏肓。

想必那北方的燕国,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个所谓的“雄狮王”,或许也要面对国内骄兵悍将的掣肘。而东边那个由商贾组成的齐国,更是将“利益”二字刻在了骨子里,他们谁的钱都赚,谁的忙都帮,也谁都不会真心去帮。

这是一个比烂的时代。

谁先烂透,谁就先死。

谁能在这片腐烂的泥沼里,挣扎着站起来,谁,或许就能成为新的主人。

那几个军需官,连滚带爬地跑了。

陈谦站在原地,看着那堆如同垃圾一样的军需,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萧索,也格外沉重。

石大夯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校尉,要不要……我去把那几个家伙做了?”

陈谦摇了摇头。

“做了他们,有什么用?明天,还会有新的王需官,李需官。只要这病根还在,这烂疮,就永远好不了。”

他转过身,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林默。

“看明白了?”陈谦问。

林-默点了点头。

“有什么想法?”

林默沉默了片刻,说道:“这仗,没法打。”

陈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赞许的苦笑。

“是啊,没法打。”他叹了口气,“用一群饿着肚子、拿着破刀的兵,去跟一群喂饱了的狼斗,怎么打?”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就算没法打,也得打。因为我们身后,就是这片土地。我们退一步,就会有成千上万个望北镇,化为焦土。”

“林默,我再问你一次。”陈谦看着他,“现在,你看清了这大夏的模样,知道了我们面对的是什么。你,还愿意当我的刀吗?”

林默抬起头,看着陈谦。

他想起了那副被他擦得锃亮的盔甲,想起了上面每一道伤痕。

他忽然觉得,陈谦,就像那副盔甲。

用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努力地,去守护着一个早己千疮百孔的、腐朽的内里。

而自己呢?

他握紧了拳头。

他不想再当一头只知道复仇的孤狼。

他也不想成为又一个,像陈谦这样,注定要被这腐朽的时代所吞噬的悲情英雄。

他看着陈谦,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愿意当您的刀。”

“但是,一把刀,光有鞘是不够的。”

“它还需要一块好的磨刀石,和一只……能把它握得更紧,挥得更狠的手。”

陈谦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看着他那双空洞却又仿佛燃着一簇鬼火的眼睛。

他忽然觉得,自己当初的想法,或许错了。

他想给这把刀,配一个鞘。

可这把刀,想要的,或许是……

成为挥刀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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