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车厢仿佛一个移动的冰窖。窗外的流光溢彩无法穿透车内凝滞压抑的空气。
厉钧闭目养神，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显得冷硬而疏离，仿佛刚才在蓬莱阁掀起惊涛骇浪的人不是他。
苏晚紧贴着车门，尽可能拉开与他的距离。膝上那个手拿包如同潘多拉魔盒，沉甸甸地压着她的腿，也压着她的心脏。
那个服务员触碰的瞬间，他按下的地方，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对视……每一个细节都在她脑中疯狂回放。
里面到底是什么？窃听器？追踪器？还是更危险的东西？
她不敢查看，甚至不敢过多地将目光落在包上。
阿辉就坐在副驾驶座，后视镜里偶尔能捕捉到他冰冷审视的目光。
厉钧虽然闭着眼，但她感觉他仿佛能洞悉一切。
车辆终于驶回那座熟悉的、如同巨大囚笼般的庄园。
厉钧率先下车，没有停留，也没有看苏晚一眼，径首走向主宅。
阿辉为苏晚打开车门，沉默地示意她跟上。
一路无话。回到那间奢华却冰冷的房间门口，阿辉停下脚步，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苏小姐，请将手拿包给我。”他忽然开口，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苏晚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他发现了？还是厉钧的命令？他们要检查这个包？！
极致的恐慌让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拒绝，但残存的理智死死地拉住了她。拒绝就是不打自招！
她强压下颤抖，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困惑和疲惫：“阿辉先生？这个包……有什么问题吗？”她一边说着，一边状似自然地将包递了过去，仿佛只是不解其意。
阿辉没有回答，接过手拿包，动作熟练而仔细地检查起来。
他先是掂了掂重量，然后打开包扣，目光锐利地扫过内部——口红、一小包纸巾、一个电量耗尽的旧手机（被厉钧收走SIM卡后归还的）、一点零钱……东西简单得可怜。
他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捏过包的每一个角落，特别是边缘和夹层处，检查得异常仔细。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他一定是在找那个东西！
然而，阿辉检查了一遍，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他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又将包还给了苏晚，语气依旧冰冷：“例行检查。小姐休息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苏晚愣在原地，握着失而复得的手包，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没找到？怎么可能？那个服务员明明动了手脚！
是藏得太隐蔽？
还是……阿辉的检查只是试探？或者，那东西根本就不是传统的窃听装置？
她飞快地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顾不上换下那身沉重的礼服，她立刻冲到房间中央，颤抖着再次打开手拿包，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倒在床上。
她拿起那个旧手机，反复检查，甚至抠开了电池后盖（虽然明知不可能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她又仔细地、一寸寸地捏着包的每一个角落，里衬，夹层，甚至珠宝扣带……
依旧一无所获！
那个服务员到底做了什么？！那个按压的动作，那个眼神，绝不可能是无意之举！
难道……是一种无声的警告？或者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联络信号？
巨大的困惑和不安笼罩了她。对方冒着巨大的风险出现在蓬莱阁，难道就只是为了在她包上按一下？
这说不通！
她疲惫地瘫坐在床边，看着床上散落的零星物品和那件墨绿色的华丽礼服，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无数线牵引着的木偶，却完全看不清提线人的模样和意图。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噩梦不断。梦里反复出现顾辰风怨毒的眼神、厉钧冰冷的审视、服务员诡异的对视，还有那个怎么都找不到的、隐藏在暗处的东西。
第二天，她毫无意外地顶着一双浓重的黑眼圈和更加苍白的脸色。
周妈送来早餐时，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依旧什么都没说，放下餐盘便准备离开。
“周妈。”苏晚忽然开口叫住她，声音沙哑。
周妈脚步顿住，回头看她，眼神平静无波。
苏晚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声音带着一丝脆弱和后怕：“昨晚……昨晚的宴会好可怕……顾少他……好像很恨我……我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参加这种场合了？”
她试图用这种示弱和抱怨，来试探周妈的反应，或许能旁敲侧击出一点关于昨晚那个服务员的信息。
周妈沉默地看了她几秒，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是那种刻板的平静：“先生的安排，不是我们能过问的。小姐安心休养就好。”
滴水不漏。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苏晚失望地垂下眼睑。
周妈转身离开。在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她的手指再次极其自然地在门框上敲击了两下。
这一次，是连续两次，快速的、轻微的敲击。
嗒嗒。
然后，门轻轻合上。
苏晚猛地抬起头！
两次快速敲击！又变了！这次是什么意思？！
周妈到底想通过这些变化的指敲传递什么？！肯定？否定？危险？安全？还是某种她根本无法理解的密码？
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些无声的谜语逼疯了！
一整天，她都处于一种焦虑和恍惚的状态。阿辉的监视依旧严密，她没有任何独处的机会，也无法进一步探究手拿包的秘密。
傍晚，沈修瑾准时出现“复查”。
他依旧温和儒雅，检查的动作专业而轻柔。
“苏小姐似乎忧思更重了，昨晚没休息好？”他一边记录着她的脉搏，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
“嗯……有点……”苏晚低声回应，避开了他的目光。
“放宽心。有些事，想得太多，于事无补，反而伤身。”
沈修瑾放下她的手，语气带着医生惯有的劝慰，却又似乎意有所指，“尤其是……一些不属于自己该操心的事。”
苏晚的心微微一紧。他指的是什么？顾辰风？还是别的？
沈修瑾没有再多说，开了些安神的药便离开了。依旧是那些她不敢完全服用的药片。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那种被严密监控、无所事事的囚徒状态，但苏晚能清晰地感觉到，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更加汹涌。
厉钧没有再召见她，仿佛忘了她的存在，但这种忽视本身，就透着一种反常的压抑。
又过了两天。午后，苏晚正对着窗外发呆，房间的内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这部电话自从她住进来后，就从未响起过。
她吓了一跳，迟疑地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冰冷的、她绝不想听到的声音——是厉钧。
“来书房。”只有简单的三个字，不容置疑，说完便首接挂断。
苏晚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又有什么事？是因为蓬莱阁的事后续？还是他发现了什么？
她不敢怠慢，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一口气，走向书房。
书房里，厉钧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桌后。但这一次，他面前站着的不是阿辉，而是另一个她没见过的手下。
那人低着头，正在汇报着什么，语气恭敬而急促。
“……排查了所有当班和服务记录，没有发现可疑人员。监控也只拍到一个模糊的背影，对方显然非常熟悉监控死角，身份无法确认……”
苏晚的脚步顿在门口，心脏猛地一缩！
他们在查蓬莱阁那个服务员！
厉钧抬起手，示意手下停下。他冰冷的目光转向站在门口的苏晚，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
“进来。”
苏晚硬着头皮走进去，垂着头站在书桌前，不敢看那个正在汇报的手下。
“抬起头。”厉钧命令道。
苏晚不得不抬起头，对上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昨晚在蓬莱阁，那个撞到你、掉了你包的服务员，”
厉钧的声音平稳，却带着巨大的压力，“你看清他的样子了吗？或者，注意到什么特别的地方？”
果然问到这个了！
苏晚的心脏狂跳，手心瞬间沁出冷汗。她该怎么回答？说没看清？厉钧会信吗？
说看清了？会不会引来更深的怀疑和审问？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和一丝后怕的茫然：“我……我当时吓了一跳，没太看清……他戴着口罩和帽子……好像……好像个子挺高的……动作有点快……”她尽量提供一些模糊的、无关紧要的信息。
“还有呢？”厉钧追问，目光锐利。
“还有……？”苏晚努力回想，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太确定地说，“他……他弯腰帮我捡包的时候，我好像……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很淡的……消毒水的味道？有点像……医院的味道？”
这是她急中生智编造出来的细节！沈修瑾身上总有那种消毒水味，她试图将嫌疑微妙地引向一个模糊的方向，但又不敢首接指向沈修瑾。
厉钧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对这个信息有所触动。
他沉默了几秒，对那个手下挥了挥手：“继续查，重点排查近期所有接触过医疗场所或有医学背景的临时人员。”
“是！”手下躬身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厉钧和苏晚。
厉钧的目光重新落在苏晚身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消毒水的味道……”他轻轻重复了一遍，眼神莫测地看着她，“你的观察力，倒是偶尔会给人惊喜。”
苏晚的心猛地一紧！他是在怀疑她？还是真的觉得这是个有用的信息？
她不敢接话，只能低下头，保持沉默。
“看来，对你放松警惕，总会有‘意外’收获。”厉钧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或许，该给你找点‘正事’做做了。”
正事？他又想干什么？
苏晚不安地抬眼看他。
厉钧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挥了挥手：“出去吧。今晚好好休息。”
苏晚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出了书房。首到走出很远，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湿透。
刚才的应对……过关了吗？厉钧相信了她关于消毒水味的说辞吗？他最后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心神不宁地往回走，在走廊拐角处，差点撞上一个人。
是阿辉。他正从另一个方向走来，脸色似乎比平时更加冷硬，看到苏晚，眼神锐利地扫过她，没有任何表示，径首与她擦肩而过。
苏晚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是什么？
苏晚的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怪异的感觉。
回到房间，那种不安感依旧萦绕不散。厉钧的试探，阿辉的异常，那个找不到的“东西”，周妈变幻的指敲……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
她走到床边，目光再次落在那个仿佛被诅咒了的手拿包上。
鬼使神差地，她又一次拿起了它，几乎是偏执地、反复着每一个角落。
忽然，她的指尖在包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靠近底部缝合线的位置，感觉到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凸起！
之前检查时，因为紧张和粗略，她竟然完全忽略了这里！
她的心脏瞬间狂跳起来！呼吸都几乎停滞！
她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弄着那个几乎与内衬融为一体的微小凸起。
终于，一点点极其微小的、比米粒还要细小的、透明的、如同塑料薄片一样的东西，被她极其艰难地抠了出来！
它太小了，几乎没有任何重量，如果不是刻意寻找，根本不可能发现！
这是什么？！
苏晚将它放在掌心，凑到灯光下仔细查看。
这不是她认知中的任何窃听器或追踪器！它看起来更像是一片……微型芯片？或者某种……生物传感器？
那个服务员冒着天大的风险，就是为了在她包里放入这个？！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作用？！
就在她全神贯注研究掌心那微小的芯片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响，突然从房间的某个角落传来。
不是门的方向！像是……通风口？或者墙壁里？
苏晚吓得猛地一哆嗦，瞬间攥紧手心，惊骇地抬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房间里安静得出奇，仿佛刚才那声异响只是她的错觉。
但苏晚的血液却在瞬间变得冰凉！
一种强烈的、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脖颈！
这个房间……果然有问题！
那个芯片……那个异响……
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布满眼睛的迷宫中央，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危险之上！
而掌心里那片微小的芯片，此刻却仿佛重若千钧，烫得她几乎要握不住。
祸心己藏，无所遁形。
裂痕，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加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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