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声沉如闷雷的质问，裹挟着冰冷的雨水，狠狠砸在凤鸾宫前每一颗紧绷的心弦上。他问的是“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目光却如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我紧握虎符、被雨水泡得指节发白的手上。那枚象征慕容家滔天兵权的冰冷金属，此刻在暴雨冲刷下，反射着刺眼、森然、不容忽视的光芒，比任何言语都更首白地彰显着力量与……僭越。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住的水银，只有婴儿时断时续的啼哭从产房内传来，微弱却顽强地宣告着新生。宜修在地，面如金纸，怨毒的眼神死死剜着我，又带着一丝绝望的哀求望向皇帝。甄嬛扶着门框，浑身湿透，嘴唇无声地翕动，眼中是劫后余生的泪光和对眼前局面的深深忧虑。
我端坐马上，雨水顺着额发、下颌不断淌落，冰冷的触感却无法浇熄胸腔里那团因搏命狂奔而剧烈燃烧的火焰，也无法平息灵魂深处那翻涌了两世的恨意与孤勇。皇帝的质问，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那扇尘封着前世所有屈辱与不甘的闸门。
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前世，我求帝王的恩宠，求家族的荣耀，求那虚妄的椒房独宠。结果呢？欢宜香焚尽了我的希望，一碗毒药了结了残生，年家满门抄斩，血染菜市口！这一世，我拼死挣脱了那吃人的宫门，嫁入这看似冰冷的将军府，所求的……
我猛地吸了一口带着浓重水腥气的冰冷空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和西肢百骸传来的虚脱感。脊背挺得笔首，迎着皇帝那双深不见底、蕴藏着惊涛骇浪的眸子，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不大，甚至因为力竭而有些嘶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哗哗雨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后的平静与决绝：
“臣妇想要的，不过是……活着。”
“活着？”皇帝眉峰紧锁，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一个能手持虎符、策马闯宫、兵围皇后寝殿的女人，所求的竟如此简单？
“是，活着。”我迎视着他，目光坦荡，毫无畏惧，甚至带着一丝惨烈的自嘲，不是翊坤宫里那看似烈火烹油、实则烈火焚身的‘活着’。不是靠着皇帝的恩宠、靠着算计争斗、靠着家族血肉铺路、最后却落得断子绝孙、满门抄斩的‘活着’！，我咬得极重，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裹挟着前世冰冷的绝望。
皇帝的脸色骤然一变！手持虎符、策马闯宫、兵围皇后寝殿，眼中瞬间掠过一丝被冒犯的暴怒和……
“臣妇想要的活着，”我无视他眼中翻涌的风暴，继续开口，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悲凉，“是能脚踏实地，不必时刻担心被枕边人赐下一碗毒药的活着！是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不必踩着别人尸骨向上爬的活着！是能……”我的目光，越过皇帝，越过的宜修，越过重重雨幕，似乎落在了极远处那个空旷冷清的将军府，落在了那个沉默如山岳、眼神深如寒潭的男人身上，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微不可查的波动，“是能有人，愿意信我一次，护我一次，让我不必再孤身一人面对这吃人世界的……活着！”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只有雨水哗哗冲刷着宫闱的琉璃瓦，冲刷着地上的泥泞，也冲刷着每个人脸上各异的神情。震惊、错愕、茫然、沉思……复杂的目光交织在我身上。
皇帝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着，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那眼神里的暴怒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压了下去。他看着我眼中那份历经生死轮回后的清醒与惨烈，看着我提及“枕边人毒药”时那刻骨的恨意，看着我望向将军府方向时那一闪而逝的脆弱……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踏破雨幕，由远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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